爆炸一开始从船底深处猛然炸开,冲击波将钢板成碎片,海水如洪流般涌入,吞噬了最底层的机械舱和货物区。
剧烈的震动通过龙骨向上传递。
警报声拉起,舱内灯光急剧闪烁。
领班船员惊醒,慌乱间回神,叫起其他船员:“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他冲向操控面板,重重按下防水舱门的关闭按钮。
——第一道防水舱门随之启动。
重达数吨的钢制舱门在液压系统的推动下缓缓合拢。
其他舱室的船员纷纷从受损舱室逃出。
领班眼看一人从远处跑来,就在即将跑进门的瞬间,突如其来的水流将他撞翻,卷入水中,拖进深不见底的舱室之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快跑!快跑啊!”
第一道舱门合上,钢板撞击声震耳欲聋。
“液压泵压力下降!切换备用系统!”
工程师紧急报告,船员们忙乱中启动手动控制。
一名船员拽住控制杆,用尽全力推动舱门,压缩的空气在舱门间喷出刺耳的声音,金属板发出令人胆寒的沉闷碰撞声。
第二道舱门关闭,他迅速冲向下一个出口。
领班转身,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指向安全通道:“你先走!”
他猛扑向第三道舱门的控制杆,用肩膀死死顶住,咬紧牙关为同伴争取最后几秒时间。
“班长,一起走!”船员伸手想拉住他,却被他推开。
“别管我!”领班怒吼着,拉动操控杆,舱门猛地落下。
一道道隔舱门被关上,海水被隔绝在外。
发动机室已经全被淹没,泵系统也停止了工作。水压继续冲击着隔舱,钢结构在压力下微微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海面上的余波不断翻涌,爆炸的震动带起一阵阵涟漪,船身微微倾斜,开始缓慢下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阿佛洛狄忒号拖向海底。
混乱、焦虑、恐慌的声音像波涛般一层层向上蔓延。
二十层的舱门紧闭,另一面,满是惊慌失措的人群围在门前,拼命尝试强行推开那扇阻碍他们生路的门。
“我们完了!”一个女人声音颤抖,面色惨白。
“这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一名乘客举起消防斧砸向舱门,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舱门岿然不动。
原本他们是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从内部打开的。可门上的紧急释放装置已经被那些士兵砸碎。“没用的。”蒋裕京穿过围在门前的人群,毫不留情地拉住一个试图再次砸门的人:“这门有两百公斤,你觉得能用手砸开吗?”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联系外部,从外面把门打开。
他扫视一圈众人,声音再次沉下去,“这里谁有卫星电话?”
四周陷入死寂,乘客们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蒋裕京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他竟然期待有人能凭空变出一部卫星电话。
这些普通乘客怎么会有卫星电话?他们只需要到通信室投币便可打外线电话,谁会为了短短十几天的航程,特意花高价买一部卫星电话?
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回到冯嘉姚那张带着几分谄媚的脸:“蒋总,您如果不随身带着卫星电话,我怎么联系您呢?”
是的,他有很多机会避免现在的局面。
他也可以随身携带一部卫星电话,那现在局面就不会这么被动。又或者是,如果他没有自作主张让程书懿升舱,那他们两个人现在还住在这一层的一等舱里,卫星电话就摆在2037A的玄关柜子上。
上帝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就像一场精心布下的棋局,所有棋子都无可挽回地落入敌方的陷阱。太荒唐。太可笑了。
蒋裕京闭了闭眼,眉间紧锁的弧度更深。
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的时刻,是他人生中最忌惮的局面。他讨厌这种失控,讨厌所有可能性被逐一剥夺后的无奈。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沉溺于失误和懊悔,更不会让别人窥见半分狼狈。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沉默的空气里。
眼下唯一该做的,是找到下一步的路,彻底扭转这场荒谬的闹剧——某个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要不等水漫到这一层,我们从阳台跳到海里?”有乘客提议,想要寻找其他的希望。
然而下一秒,船体传来更加剧烈的震动,地板猛地倾斜,走廊上的物品失控地滚向一侧,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与惊呼。
“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程书懿死死抓住门框,勉强稳住身形。船体摇晃间,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蒋裕京的背影上。
突然,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身回望,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碰撞,思维透过空气接触。
蒋裕京径直朝他走来。
未等他开口,那人便点了点头。
他们的默契在不言中生根发芽。早在两人眼神交织的刹那,便有了共识。
程书懿确定,他们在同一时刻想起了寻找程景源时,在监控室里看到的画面——那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从二十一层阳台翻入二十层。
如果那个人能从外部攀爬逃出去,那他们也可以通过走廊尽头的平台,借助栏杆的高度,爬上二十一层的独立甲板。
他们也就既能从外部打开舱门,又能拿到卫星电话,寻求救援。
蒋裕京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平台,他探身向上观察。
果然,二十一层的独立甲板就在头顶不远处。他回头看向程书懿:“可以上去。”
“我和你一起……”程书懿快步走过去。
“你确定?”
程书懿点点头,用眼神恳求他:“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
蒋裕京反身抓住平台边缘,手臂一撑,攀住二十一层的边缘。借住栏杆一跃,稳稳跳上二十层的平台。他迅速转身,俯身伸出手:“顺着我的路线往上爬,我会拉你上来。”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将身体探出去,他顺着蒋裕京的轨迹一点点向上挪动。
他不敢转身向下看,只能看着上面的蒋裕京,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平地上的攀岩。
风刮得很急,擦过皮肤,有些刺痛。
就在他要抓住那只手的瞬间,船体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震动伴随着猛烈的摇晃席卷而来。
脚下的栏杆一颤,他失去了支撑。
电光火石间,蒋裕京身体向前一伸,抓住了他!
程书懿整个人悬在空中。
耳边是刺耳的风声和轰鸣的心跳声,他还是向下看了眼——脚下的百米的高度令人窒息。
重力正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向深渊,可指尖那强大的力道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他、挽留他。
船体再次猛地一震,震动让两人的身体都被狠狠向下拖拽,蒋裕京的身形一晃,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攀住平台边缘,承受着巨大的拉力。
伤口处撕裂般的痛感袭来——缝线再次崩开了,但眼前的局面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手中的人脱力般越来越沉,他咬紧牙关,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程书懿意识有些模糊,手腕的剧痛和下坠的恐惧让他丧失了力气,他无法继续支撑自己。
他想放弃了——
真的想,他想问程绮,是不是坠落反而更轻松?
“程书懿,看着我!”
声音穿透了耳边的风声,直击意识深处。
他本能地抬起头。
那张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孔因用力而狰狞,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眼睑。
程书懿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幕,居然有人如此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甚至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生命何其微不足道,过去那些嘲讽与疏离,早已让他习惯了被轻视、被忽略。
我值得吗?
我值得你这样做吗?
“别松手!程书懿,我求你——”
真的吗?
蒋裕京,你真的需要我活下去吗?
好像自己不再是那个从小被忽视的边缘人,也不是那个低声下气、被迫接受一切安排的程书懿。他是一个被拯救、被抓住的人。
好吧,那我不要放弃了。
程书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丝丝攀住那只不肯松开的手,身体缓慢地向上抬起一点、一寸、一扎。
就好像他现在的每一寸挣扎,是对过去的一一否定。
蒋裕京猛地用力,身体向后倾斜,拉动两个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