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2)

肿瘤医院,住院部。

余晓晓枯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垂头盯着眼前的地面。

是肿瘤,乳腺肿瘤。

触诊怀疑是恶性,现在已经入了院,等明天早些时候做活检。

发现的很巧合,其实是余丹春这几天肺不舒服,不知是不是着了凉,老是咳嗽。她毕竟六十来岁了,身体不比年轻人,就被身边人劝着来了医院,肺部拍了个片子——肺没有什么,却发现乳腺似乎有问题。再一查,就发现了肿瘤。

这一晚上,全是余丹春的秘书在忙前忙后,联系专门医院、办理手续、面见大夫。余晓晓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还是在确定住院后才被叫来的,没头苍蝇似的在旁边乱转。

现在她爸在里头陪床,吴秘书到处联系专家确定会诊时间,她则被以“两口子之间要说话”的名头被赶出了病房、扔在门外头。

余晓晓怔怔地望着雪白地面上的一点,迟迟缓不过神来。

她只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好像还在一场梦里。

……她妈妈那么健康,又精力充沛,刚刚六十出头。

怎么会是肿瘤呢?

她恍恍惚惚的,怔坐在那里不知多久,直到面前有个声音响起。

“余小姐。”

是吴秘书。余晓晓闻声抬起头,看到对方神色匆忙,一手握着一沓报告,另一只手里却握着瓶牛奶。匆匆站定后,她伸出手,将牛奶递给余晓晓。

……是甜牛奶,余晓晓最喜欢的牌子。

牛奶是加热过的,而医院的空调有些凉,握在手里热腾腾的,掌心传来阵阵不真实的温热感。

吴秘书说:“余董让我给您带的。她说今天太晚了,让您先回去休息吧。”

她看了看余晓晓惨白的面色,想想还是安慰地加了一句,“您回去吧。这边有什么事我会忙,您有什么只管找我。现在只是怀疑而已,余董平时身体挺好的,您别太担心了。”

余晓晓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我,”她说,“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见状对方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先进去了,公司里还有事需要余董交代。余小姐,您回去路上也务必注意安全。”

西装革履的身影钻进病房,没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出来了,和她交代了声要回公司一趟,身影便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吴秘书一进一出,病房的门微微敞开了道小缝,能隐隐听到病房里传来的谈话声。

“春啊。”是余父在说,“又是公司的事……正好这段时间在医院,你就多歇歇,手里的也放一放,啊?”

“唉。”余丹春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呢。如今正是公司的关头,咱们的电商刚起步,又刚要开一条新的产品线,我多少得掌掌眼……我要放权,又能放到哪去呢?”

“现在老牌子快消不好做,拂晓走的是下坡路了,处处是问题。”她摇摇头,“可是咱们家孩子们还小,没有这时候让她们顶上的道理……遥遥挺好的,有天赋又肯干,我再带她几年,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可现在还太早了。”

“咱们家晓晓,更还是个小孩呢。她对这些又不感兴趣,多少懂一点、以后拿着股份别被人骗了,这样也就够了。”余丹春笑了笑,“我忙活了大半辈子,选择人生的自由,我女儿总是要有的。”

余父握紧了伴侣的手:“春……”

“我有时候也想,要是有人能接我的班,咱们拂晓说不定还真能起的来。”余丹春说,“说是这么说,可是秉松,你说,要咱们晓晓真像向家那孩子一样,咱们心里乐意吗?”

“小向总?”

“是那孩子,我也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唉,太辛苦了,每天连着轴转,年纪轻轻身体就不好,忙得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厉害是厉害,可我真不愿意自己女儿变成那样。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疼,要是晓晓那样,咱们得心疼死……”

想起自己的女儿,总是雷厉风行的余丹春神色里也露出几分温情来。

“晓晓像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身体健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能活的轻松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以前总是想着,我还年轻,精力还足,什么事都想往前冲。看来,多少还是得服老才行。做到现在这样,也已经不错喽。”

余丹春慨叹着:“这么大的拂晓,我要是真没了,留下的东西也足够晓晓一辈子快快乐乐、什么都不愁……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春。”余父不赞成地叫她,“别说这种话……”

虽是这样说着,要放弃自己积攒已久的基业,余丹春神色里还是流露出几分惋惜。

她也握紧了自己伴侣的手,还是摇了摇头,道:“拂晓这么重的担子,我不愿意让孩子背。现在我这样,是不是也该放弃了?就顺其自然……”

门被“嘭”地打开。

“——不行!”

余晓晓眼眶发红,狠狠瞪圆了眼睛,一字一句说的用力而认真。

“要学什么我去学。你交给我,我不同意放弃。”

*

余晓晓蹲在楼梯间,捂着脸,用力地深呼吸。

一次、一次、一次。

安静的楼梯间,只有她自己的粗喘声。声音发着抖,每一次都杂着哭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撂下去后,她妈妈和爸爸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晓晓。”随后,余丹春欣慰又无奈地笑了笑,叫她过去,“来妈妈这。”

可余晓晓认得那种目光。那是看孩子的目光,看没长大的小孩,而不是一个能够承担责任的继承人。她不认为余晓晓可以承担那样的责任。

她不敢再看自己妈妈那张呈现出衰老痕迹的面容,也害怕自己的幼稚。所以余晓晓逃跑了,跑到这里,走投无路地看不到眼前的方向。

脚边放着的那瓶甜牛奶已经凉透了,摸一下冰得刺骨。这半个晚上是如此漫长而又短暂,好像只一眨眼,可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余晓晓不知道,自己学得会吗?那么大的公司,她从没真正接触过业务,真的做的好吗?她还能做些什么?她是否真的担得起那么大的责任?

她真的……可以做得到吗?

电话铃声响起。

余晓晓浑浑噩噩地接了,听到通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余晓晓,怎么样了?”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向舒怀。

“向舒怀……”

“是我。余晓晓。”那个声音含着担忧,似乎听出余晓晓状况不对,“怎么了?”

她听着那个又静又冷、关切的声音,只好像溺水的人忽然看到了一根浮木。

余晓晓的喉头酸涩发堵,只感到一阵泪意上涌。

“向舒怀,我妈妈、我……”

余晓晓说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眼泪却越抹越凶。终于说完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一切后,她已经哭得看不清东西。

“我该怎么办,向舒怀,呜……我该怎么办……”

那边停顿了片刻,才说。

“我会帮你。”

“……真的吗?”

“当然。”而向舒怀说,“我会帮你,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没关系,余晓晓。”

她的声音仍然那么平静,又那么确信,如同月光一样冷而剔透,就像是以往一样,世界在坠落,只有她根本没有改变。让余晓晓忍不住去相信向舒怀真的知道一种方法,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能够领着自己走出迷雾遍布的深渊。

她说:“你相信我吗,余晓晓?”

余晓晓带着哭腔,应了声:“嗯。”

“那好。”向舒怀说,“余晓晓,你现在该做一件事。”

闻言,余晓晓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起身来,强迫自己找回平时的精力:“——是什么?”

“你应该回到家里睡一觉。”而向舒怀说,“今天太晚了,你也已经很累了。余晓晓,你该休息一会儿。”

“好……”

“你现在可以开车回来吗?”对方交代,“如果情绪还是很激动的话,别贸然上路,我叫辆车去接你。”

余晓晓抹着眼泪,啜泣着问:“你会在吗?”

“……哪?”

“家。在家。”

而向舒怀回答:“……我会。我等你回来。”

终于回到家时,打开门,余晓晓看到向舒怀果然已经在了,正站在玄关等着自己。

家里静悄悄的,只开着几盏昏黄的、颜色温暖的小灯,而向舒怀站在飘飘摇摇泛起的暖黄灯光里,穿着件宽松舒适的居家服,身上萦绕着浅淡的、让人平静下来的冷薄荷清香。

她望着余晓晓,伸出手:

“余——”

余晓晓几步上前,用力抱住了对方。

明明在医院已经哭过了,她是不再想哭的。可是在这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中,余晓晓却忽然被巨大的委屈所席卷。

一直以来所有的恐慌都有了出口。仿佛洪流决堤一般,泪水尽数滚滚而落。

“呜,”余晓晓大哭着,“向舒怀,向舒怀——”

向舒怀显然是不适应拥抱的,但她没有后退、也没有躲,只是有些生疏地抬起手,轻轻顺起了怀里小孩的后背,动作缓慢而温柔。

“没事了。余晓晓。”她轻声说,“没事了。”

余晓晓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彻底没有力气。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走过去的,但等到回过神时,她已经冲过了澡,带着浑身水汽进了被窝。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而向舒怀站在书桌边,好像在泡一壶茶。热腾腾的蒸汽飘出壶口,在她小臂的高度转了个旋,直至彻底散开。

“为什么泡茶?”余晓晓嗓子哭得发哑。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问,“你不睡吗,向舒怀?”

“睡。”向舒怀说着,将壶盖扣牢,“是你明天用的。哭了这么久,用这个敷眼睛可以消肿。”

“哦……”余晓晓裹在被子里小幅度点点头,又问,“你也用过吗?”

“嗯。”而向舒怀回答。

茶很快泡好,等到做完了手头的事,向舒怀站在书桌边,又有些迟疑了。

“那,我……”向舒怀犹豫着问,“你需要我吗?”

余晓晓用力点点头。

“别走。”她说,仰头望着向舒怀,“我不想一个人……我有点害怕。”

“……好。”

于是向舒怀走过来,按灭了小灯,在她床铺的另一边轻轻坐下了,摘下颈后的屏蔽贴。

宁静而冷的薄荷香气在卧室蔓延着。

那淡淡的气味像是支没有声音的、摇摇晃晃的安眠曲,或是缀满了星光的无垠宇宙,又或者暖融融的柔软怀抱,让人不知不觉地,就感到无比的安宁和困倦。

“睡吧,余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