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她轻声嘟囔:“……你不是要把我卖了吧,余晓晓。”
“你呀。”余晓晓就故意说,“论斤称根本卖不了几斤耶。大冰块,卖你多不划算。”
向舒怀就怄气地望她一眼,不说话了。
……结果,她软在座位里,还就真的这么睡着了。
一觉醒过来,车子也已经停下了,而余晓晓坐在旁边、略略侧着身,只垂着脸、抱着平板,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神情专注。
她画了几笔,忽然一抬头,便直直地撞进向舒怀初醒而显得有些许朦胧的黑眼睛。
“啊……”
余晓晓愣了两秒,笔下还在动着。
然后,她仿佛忽然回过了神似的,一下子扔开了数位笔、暗灭平板,脸“唰”地红了。
见状,向舒怀有些茫然地皱了皱眉:“……嗯?”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余晓晓飞快地说,“大冰块,你醒啦——咱们走吗?”
走去哪里?
向舒怀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扭了扭睡得僵硬的脖颈。而车窗外繁华而庞大的的西式建筑已经解答了她的疑惑。
仿佛童话里所写的、连绵的彩色城堡,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一架巨大的摩天轮高耸入微暗的天幕中。
……游乐园?
“当当当当——”
余晓晓唱起来,神采飞扬地冲她笑。
“游乐园!怎么样,大冰块,很不错吧?刚好我们两个是夜场,现在人不多,可以先去吃点东西!走嘛,大冰块。”
向舒怀有些怔怔地点了点头,便被余晓晓牵着下了车、奔向游乐园的方向。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真正的游乐园。
她不知道余晓晓买的是什么票、又走的是什么样的流程,只知道自己怔忡地踩着余晓晓的脚步,在腕上那道莽撞而温暖的牵引之下,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这个本只在儿时最幼稚的梦境中才出现的、属于无忧孩童的乐园。
大概因为是夜场的原因,游玩的客人果然不算多,不拥挤,却也不格外冷清,像是一座清幽而闲适的公园。
一群朋友们、成双成对的恋人、或是一家人,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小孩子与大孩子们奔跑笑闹着,在这座被逐渐昏暗下来的、泛着幽蓝的天幕所笼罩的童话之城里,笼罩着温馨而鲜活的雾气。
……真好。
向舒怀想着,忍不住逐渐放慢了脚步。
她不喜欢人,也从来讨厌人多的地方,有时嘈杂喧哗的人群会让她感到恐慌。
可是,她却意外地不讨厌这里。
站在这样的、铺满了彩色鹅卵石的童话似的街道里,她好像突然变回了那个幻想着能来一次游乐园、与朋友像普通的小孩们那样欢笑和打闹的稚童。
一年四季穿着的邻居家姐姐赠予的不合身的衣服,自己在学校只有冷水的盥洗池旁边洗掉衣襟上崭新的鼻血和酒渍,然后让衣料冰冷而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心底里沉沉积压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
向舒怀站在那里,望着远处城堡的彩灯与天空的交界处,怔怔地回不过神来。直到有个细小的力道忽然从手腕上传来——是一根细细的塑料彩绳。
她抬眸望去,只见到余晓晓牵着一个巨大的彩色氢气球站在那里。
卡通的气球浮在空中,被风吹得一摇一晃,而余晓晓眼睛亮晶晶的,面容上是与平日一样大大的灿烂笑容。
“大冰块,”她说,“这个你牵着,好不好?怕丢的话,要不要系在你的手腕上?”
“……不要。”向舒怀小声说。只是她却伸出手,接过了气球的牵引绳,牢牢地抓住了,“不会丢的。”
“好啊。”余晓晓就笑,“对了,我们要吃点什么?我记得这边的西餐不怎么样,但是汉堡还挺好吃的,啊,还有热狗!来游乐园怎么能不吃热狗呢!刚好,现在时间应该来得及,还没有收摊——”
她的行动力实在太过一流,而且精力又旺盛无比,向舒怀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余晓晓牵着手腕、飞快地向热狗车的方向赶去。她跟得踉踉跄跄,只记得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气球绳,不让它随着风而飞走。
最终跑到热狗车旁边时,向舒怀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一下子瘫倒在旁边的长椅上,脸颊热得厉害,呼哧呼哧直喘气。而余晓晓却像没事人一样,仍然精力十足,跳去只有一人正在点单的热狗车旁边觅食,有很快带着两个热狗、两份薯条、半只炸鸡和两杯可乐回来。
向舒怀看着,简直怀疑她是怎么能像杂技一样满满当当地抱了一怀的东西,却仍然能够跑到自己身边、可乐甚至连一滴都没有洒出。
余晓晓在她身边坐下,食物铺上垫纸放在两人中间,她将可乐递给向舒怀,顺手将那个氢气球系在长椅一端的扶手上。
“大冰块,”然后她仰着脸,认认真真地望着向舒怀,问,“待会儿,我们要玩什么?”
向舒怀就把炸鸡腿塞到她嘴里:“先吃饭。”
余晓晓呜噜呜噜模糊地说好。
用完了这顿热腾腾的美味晚餐之后,她们试着去玩了夜场开放的所有项目。没有高耸的过山车、鬼屋也没有开,但是有初级跳楼机、飞椅、绕遍整个乐园的小过山车,还有卡丁车和旋转木马。
她将自己的气球系在各处栏杆上,却从来没有忘记解下来、再次紧紧地攥回自己的手里。余晓晓便在旁边看着她笑,忽然跑走又跑回来,然后将从别处的糖果车那里买到的超大棉花糖、或是表演家制作的动物气球一下子塞进她的手中。
她们玩着,身边的人流逐渐稀少下去,待到夜色彻底暗下来、游乐园的城堡也亮起了朦胧的彩色灯光时,余晓晓忽然说:
“——大冰块,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向舒怀于是抬起头,只看到那高大的、童话设计的摩天轮摇摇晃晃地旋转着,轿厢发着朦胧而美丽的光晕,最高点似乎能够刺破天空。
她答应:“……好。”
愈往里走,游人似乎便愈发地少了,却并没有工作人员来阻止她们深入。
于是,两人牵着同一只氢气球、穿过半个游乐园,来到了地标性的摩天轮脚下,登上平台,将气球系在一旁的栏杆上。
而第一个轿厢向她们慢悠悠地靠近。似乎没有人在。
“……没有人。”向舒怀问,“坐这个吗?”
“好呀。”余晓晓点点头。
于是向舒怀便试着走上前。
她试着轻轻拉开车门——然后怔住了。
那里面空无一人,只摆放着一张纯白色的小桌,桌面上有一只小狗乖巧蹲坐的陶塑。小金毛的嘴巴里横横地叼着一支香槟玫瑰。
轿厢晃晃悠悠地停住了。
——在她面前,浅白色的玫瑰花瓣芳香而柔软,在轿厢中灯光的映照下,边沿泛出美好而鲜活的黄橙色,微微随着座舱的摇晃而轻颤着枝叶。
向舒怀有些茫然地回过脸,只看到余晓晓向她点了点头,神色温柔:“拿着呀,大冰块。”
待到她拿稳了那支香槟玫瑰、已经在平台上彻底站稳后,摩天轮才又重新慢悠悠地运转了起来。
第二个座舱里,则是一只翻肚皮的小狗,它的脚爪上斜放着两支浅浅的金色洋桔梗。
余晓晓站在那里,望着向舒怀茫然的、怔怔地望着那两朵鲜花的侧脸,那双黑眼睛里所倒映的鲜艳花影,紧张的心跳似乎慢慢地放平了。
四支、八支、十六支、三十二支……向舒怀一捧一捧地从桌上的小狗那里拾起来、然后抱入怀中,她怀里逐渐捧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也再也抱不下了。余晓晓便走过去,接过来一部分、然后放在向舒怀的脚边,将好像被太多太多的花朵砸懵了的人簇拥起来。
待到再后面的轿厢里,无数花朵已经灿烂地填满了座舱当中的整个空间,纷繁而馥郁,在浅淡的白色灯光照耀之下簇拥着绽放。
余晓晓便从中抽出最漂亮的一支,再轻轻放入向舒怀的怀中。
玫瑰、蔷薇、麦秆菊、绣球、弗朗花、月季……一朵朵被放入她的怀抱中,几乎要将向舒怀整个淹没掉,像是一片芬芳地绽放着的无边海洋。
在灿烂的海洋当中,却唯独没有向日葵。
直到最后一个轿厢摇摇晃晃地向她们驶来。
厢门被余晓晓轻轻拉开——什么都没有,没有无边无际的鲜花、没有小狗的摆件,也没有那张小方桌,只有空空荡荡的座舱。而余晓晓站在那里,轻轻冲向舒怀伸出了手。
“大冰块。”她轻声说,“我们进来吧。”
向舒怀于是放下所有的花,搭着她的手,安静地坐进了轿厢当中。
座舱是半透明的,摇摇晃晃地上升,升进天幕里。透过两侧的玻璃,看得到窗外无尽无边的安静夜色。
以及邻舱塞满的鲜花。
“……这是,”向舒怀小声说,没有看她的目光,“余晓晓,这些是什么?”
“那、那个,”余晓晓有些慌乱地去摸自己的口袋,“稍等我一下、大冰块……”
她摸到那个小盒子,送到两人之间,然后打开。
余晓晓握着盒子的手有些发抖。
——向日葵。
是剔透的、水晶雕成的向日葵胸针。
唯一的花。永恒的、永远不会枯败的花。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无数金色的烟花在遥远夜空中安静绽放。
而在这个时刻,她似乎忘记了一切的不安、忐忑与积压在心底的无数担忧。
“向舒怀。”
余晓晓听到自己在说,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到了面前的人。
“我喜欢你,向舒怀。”
她看到向舒怀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
太阳花金粼粼的颜色于是便映在那双眼里,如同封冻已久的河流冰层破碎出一片细小的罅隙,而太阳照进去,那其中便冰冷地流淌起了动摇的、破碎的光。
余晓晓说: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