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而后的那半个夜晚,向舒怀便一直、一直在做梦。

她梦到小时候的自己被生母殴打,衣架劈头盖脸地落下,柳秀的指甲掐着她的胳膊,说爱她,她一声不吭。

昏暗狭小、沾染满酒气的客厅、生母身上油墨的气味,还有窗户外头、上层住户晾晒衣物而投落下的一片飘飘摇摇的阴影。而真正的她站在一边,沉默地望着这一切。

她只在小时候自己的脸上看到一种安静的麻木,染着一点困惑,好像不知道为什么爱会这么的痛。

直到——直到下一秒,那个小时候的自己变化了模样,竟然慢慢变成了小余晓晓的样子。

到处乱翘的硬质浅色卷发、苹果一样的脸,圆滚滚的眼睛里盛满了那种陌生的恐惧和疼痛,她仰起脸望着施暴者,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

“妈妈……!”小余晓晓在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陷入这样的处境里,“呜、妈妈,不要打我……呜……”

——而挥舞着衣架,神经质地责打着自己的小女儿的人,也忽然从柳秀变成了余董事长的样子。面目上混合着与那时候的柳秀相似的疯狂。

小余晓晓掉着眼泪,却躲不过疼痛:“妈妈——”

衣架落下。

“——不要!!”

向舒怀扑过去,想要挡在那个小余晓晓身前。

可是她的身体却是透明的,甚至也变成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弱小而无力,什么也遮挡不住。

她拼命地抱着小余晓晓,想要为她挡遮掩住一点疼痛,而衣架只是从她的身体当中穿过,然后落在小小的余晓晓身上。

剧痛在身体当中炸开,而小余晓晓的身体亦在怀中发抖,哭着想要自己的母亲停下来,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向舒怀的颈间,几乎快要将她的灵魂也浸得全部湿透。

向舒怀跳起来、想要去阻止那个混合着柳秀与余董事长特征的梦的产物,然而却只是穿过对方的身体,跌倒在一旁;

她试图将茶几上的东西抓起来、抛向施暴的人,可她的手却只是从物品之中穿过;

她试图醒来,可是药效浑浑噩噩地捆绑着她,向舒怀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结束这个梦。

“不要……”

最终,她只能够抱着小小的余晓晓,徒劳地挡在她与落下的衣架之间,让那些大滴大滴的疼痛和惊诧的眼泪落在自己的颈间,无力地哀求着。

“不要……不要打她……”

小小的余晓晓在她怀里颤抖着哭泣,而她也在绝望地发抖。

“不要打她……求你……很疼、不要打她……”

梦境忽然一转。所有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她和余晓晓。

一个长大了的、仍然神色压抑而悲伤的余晓晓。

……向舒怀于是本能地意识到,那是——是因为她的事情,与自己的家人们闹翻了之后不欢而散的余晓晓。

“……呜、”那个余晓晓用力抹去自己的眼泪,望着她想要微笑,却根本笑不起来,“呜,向舒怀……”

她说:“向舒怀……我没有家了。”

“但是我不后悔。”

梦中的余晓晓这样说,声音里渗着让向舒怀几乎发起抖来的陌生寒意。

“——因为我要保护你,即便没有了家,我也不后悔。”

*

而这个晚上,余晓晓也迷迷糊糊醒了一次。

说来奇怪,明明已经过了夏季,这几天下了雨又降温得厉害,她却好像是热醒的一样。

醒来时被子不知踢到了哪里去,又出了满头的汗,而alpha女孩只困倦地翻了个身,便在满室逐渐升温的甜香气味里重新陷入了睡眠。

到了早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这样奇怪的热度也仍然在身体里徘徊不散。

余晓晓坐起来时还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心里也很燥热,和她偶尔发烧的时候感觉很像,却没有那么难受。她自己拿手试了两把,也摸不出自己的体温究竟有没有升高。

……大概是她手心的温度太高了。余晓晓这么想着,试来试去也都差不多。

站起来活动了几下没什么大碍,身体没有问题,仍然像往日里一样有力,似乎不是发烧。余晓晓又懒得去再翻体温计,干脆就这么算了,转而自己动手弄起早饭。

早饭很简单,速冻好的手工水饺、豆浆、煎鸡蛋和培根,以及一人半个苹果。

余晓晓现在的烹饪水平已经可以算是相当优秀了。她很快做完了需要煎炸的菜式,将泡好的豆子倒入豆浆机里,然后便捧起洗好的苹果,开始认认真真地对着手机上的教程,在切开的苹果块上削起了兔子来。

不难。尤其她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雕塑,尽管水果刀有些笨重,雕起一只简单的兔子还是手到擒来。

四五只小兔子很乖地排排坐在光洁的盘子里,余晓晓托腮思索了一会儿,干脆举一反三地削起了一只小猫来。

尖尖的、神气的耳朵,猫咪嘴,还有长尾巴……

她入神地削着那块苹果,不觉想起了待会儿将要与她一同分享这道早餐的人来。

交往起来变得好黏人、但却也仍然是那个冷淡傲然的小向总的向舒怀。余晓晓记得昨天,自己咬住她手背时候唇齿之间的柔软感觉,她们两个躲在桌子下、交织的呼吸,以及,向舒怀那时候站在走廊里、垂着脸等待着惩罚降临的安静模样。

她的脸颊那么冰凉又柔软,触在指尖,几乎像是眼泪一样……

余晓晓想着,不觉出神。

仅仅是想起那个大冰块,就让她胸腔里涌起一种灼烧般的异样感觉。

——好热。

那是……与她半夜里昏昏沉沉醒来时候相似的热和干渴,好像某种深埋在骨血里的熟悉直觉,得到了时机便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得毫无理由,让余晓晓有些困惑地停下了刀,垂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已经够薄了。她穿的还是短袖,一件单裤,在十月份的秋天里,完全是向舒怀看见了会像模像样地压一压眉毛表示惊叹的清凉。

……好甜啊。而这时,余晓晓忽然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格外的甜意。

她做的豆浆还没有放糖,苹果的甜味再怎么也不会浓郁到这份上。最终,余晓晓垂下脸,揪起自己的衣襟闻了闻,终于找到了那甜蜜气味的源头。

——信息素。

像是把蛋糕店的所有库存都糊在了身上一样,或者是打翻了一瓶甜奶油味道的香水。那气味甜得几乎很有攻击性,好像快要变化成实体缠绕在她的身边。让人心浮气躁,好像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点燃。

——糟糟糟。

意识到是自己的信息素的瞬间,余晓晓一下子跳起来,“啪”地捂住脖颈想把信息素收回去。

她慌慌忙忙推开厨房和客厅的窗子,又跑回卧室去取抑制喷雾。

而后,余晓晓换了枚新的、完好无损的抑制贴纸,朝自己全身上下都喷了一遍阻隔剂,又沿着自己经过的空间一路喷过去,终于才勉强将客厅和餐厅里头浓郁甜蜜的信息素气味盖过去。

阻隔喷雾是无色无味的,但余晓晓喷得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向舒怀迈进餐厅的脚步一顿,满眼都是困惑。

她伸手试了试空气里的潮意,轻声发问:“……怎么这么湿?”

alpha女孩就用力摇头。

“不知道。”她很无辜地说,“可能是昨天晚上下雨了?”

——外头的地干燥得要命,天空一片晴朗,阳光明媚,这和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差不多了。向舒怀颇有怀疑地看她两眼,还是这么算了:“……好吧。”

只是,余晓晓自己实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犹犹豫豫地想,难道是晚上着凉了吗?可偶尔发烧的时候也都不是这种感觉——现在她除了热,还精力旺盛得要命,完全可以下楼再拉练几公里再回来,大概都不会累的。

还有、还有……就是。

心情,也很奇怪。

“……余晓晓?”而看她站着出神,向舒怀神色里便露出几分担忧,向她的方向走过来,“怎么了?”

一下子被自己的思绪里叫醒,余晓晓看着那双沉静的黑眼睛,竟忽然有几分心虚。

“啊、啊……”

她慌了一阵,才眨巴眨巴眼睛,终于说出,“那个,大冰块,你帮我试一下我有没有发烧哦。”

看着她倾身将头凑过来,向舒怀便抬起手,试着将手心贴在她的额头上。

——她的手好柔软,冰冰凉凉的,瘦得骨节鲜明,又带着独属于她的浅淡而冷冽的香气。

像是一朵云。

一朵……软绵绵的、很蓬松,有的时候会变得湿淋淋的温柔的云。

这样简单的接触,却好像一下子就抚慰了余晓晓身体里奇怪的灼热。

像是干渴的旅人终于迎来了甘霖,alpha女孩出神地望着向舒怀那双充满关切的、泛着浅浅波澜的黑眼睛,一时什么都忘记了,只感到身体里也被照进了一片肖似她眼瞳的月光,宁静而清凉。

向舒怀是用惯了抑制剂的,只因为现在是在家里,而余晓晓自从分化之后在她身边又格外注意自己的信息素,因此并没有做什么特别严密的防护。

此时,两人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而她能够闻到对方信息素的气味。

很淡很淡,像是夜晚时候,那缠着月光、缭绕在幽暗深潭上的一缕若隐若现的云雾,几乎抓不住,便是伸出手去,也只会在指尖溜走,只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痕迹。

可是却好静。

……也好香。

余晓晓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灼热的岩浆被浇灭了一瞬,却又成倍成倍地卷涌而来。她心底涌起一种好奇怪的念头。

想……想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将月亮揉碎在自己怀里……

被她怔怔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向舒怀垂了垂视线,只是道:“……我去找体温计。”

而余晓晓便伸手拉住要离开的她。

“不要去。”她很有些任性地说,“不要,向舒怀。”

向舒怀拿她没办法,只好点点头,被她牵着在餐桌前坐好了,面前被各式各样的餐点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