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樊开口之后,便有几人随声附和。
毕竟上首的主帅和监军都没提质疑,他们自然敢有二想。
顾樊又主动开口问道:“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告知。王爷是如何得知北燕粮草囤积之地以及运粮线路的?”
萧恪瞧了那顾将军一眼,而后才娓娓道来。
“北燕人虽悍勇,但其诸部族不事生产、农耕荒废,北燕年内米粮半数以上都是由中洲供给,而中洲也借此换边境和平。数月前,本王嫡亲兄长遭袭,为国捐躯,本王细细调查之后发觉此战并非北燕人悍勇,而是中洲人混入军中趁乱行谋刺之事,意图挑起齐燕死斗坐收渔翁之利。至于设计这毒计的主谋之人便是那中洲先代国主的大儿子,如今人捏在本王手上。”
众将闻言哗然。
毕竟如今齐军丢了城池土地,被逼到这邯城驻守,起因便是伏忠亲王之死与贺牧将军伤重,中军失了将帅,才被北燕人趁机占了便宜。当日虽有疑惑北燕为何当日勇猛无匹,可却没有任何佐证,如今听萧恪说来,竟才知其中还有中洲人包藏祸心的嫁祸之举,不少人立刻义愤填膺,纷纷要给中洲一个教训,被黄友光呵斥了一句才又安静下来。
萧恪在旁听着,任帐内人表现他们的爱国之心,等黄友光呵斥安静了,方才放下茶盏,幽幽道:“诸位将军心中愤慨本王自然晓得,可如今齐燕边境战事并未了结,远不是树敌的时候。何况若要攻打中洲,也需黄老将军禀明陛下,得了圣旨才好名正言顺。”
这些人什么心思,萧恪知道得一清二楚。中洲月前才换了心主,兄弟阋墙,将中洲本就不富裕的兵力又消耗了不少;再则中洲虽富足,兵力相较齐燕两方却弱上许多,打他们总比打悍勇异常的北燕人要轻松。不过萧恪看破不说破,搬出齐帝便能堵这些人的嘴。
“本王不懂兵法行军,帮不了诸位将军太多。不过今日一事后,想必北燕大军不日便将暂时撤军,届时该如何办,自然是诸位商量着拿主意。”
黄友光在旁恭维道:“王爷实在过谦了。我们与北燕的战事久久僵持不下,若非王爷带来锦囊妙计,烧了北燕的粮草,哪有这等转机!”
萧恪笑言道:“本王并非自谦。若说官场上那点子勾心斗角的把戏本王还懂得多些,这行军打仗本王可真是实打实的一窍不通。再则,这星夜奔袭、火烧粮草的事也不是本王的功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萧恪说是自谦,可在座的将领听了却有旁的意味在里面。
但凡从京中出来的将领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毕竟一年之前的燕郡王还备受齐帝猜忌,自小养在宫里仰人鼻息过活。可就去年短短大半年的时日,这位小王爷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手段城府愈发高深莫测,且睚眦必报,心狠难缠,得罪他的人上到权倾朝野的公卿世家之流,下到州府官员,无一人能安然无恙。况且远的不提,就说他刚来军营便发落了费泓,上下一干人哪敢真把他的话当做随口玩笑。
更不要提今日萧恪行此险招时,不少将领都见他那手鞭法。虽一招半式看不出来深浅,但能拿来搏命的本事自然不可能是花拳绣腿,原本印象中只擅权术的小王爷忽然亮了这一手出来,想不多想都难。更不要提萧恪方才自谦之语中还提及自己只擅长官场的勾心斗角,在旁人听来这哪里是自谦,是句警告之语还差不多。
不过当中自然有例外之人,只是他们大多军衔品阶不高,出于种种原因不好当众说出口罢了。
之后黄友光牵头再提今后大军应对计划,萧恪就当真一个字不说,只端了茶杯细细品,偶尔抬头也是和坐在黄友光一旁的朱昭对视一眼。
相比萧恪,这位朱监军明显更不招将士们待见。
本来监军一职就是皇帝用来掣肘在外行军打仗的将军们的,自然不可能日日都点头微笑一言不发,但凡黄友光提到军中开支以及较大举措,朱昭便要在旁阴阳怪气挑上几处错来,偏生他不是胡搅蛮缠,众将虽烦,却奈何他不得。
更有甚者,用热切的眼神看向萧恪,似乎在巴望着这位燕郡王出来管管。不过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萧恪本就是朱昭的‘靠山’,他还要借皇帝的势,自然不会做那自毁长城的蠢事。再则,昨日他已与黄友光言明监军一事,故而也就是那些仍被蒙在鼓里的将领在旁着急,萧恪自然坐得稳如泰山,根本不慌。
这一找茬挑刺便又是一个时辰耽误进去了,等黄友光遣散众人,少有几个还愿意留下。
白子骞今日有巡防的总责,也不便久留。贺绥身为他的裨将,自然没有逗留的立场,便也跟着出去了,只是临走前回头看了萧恪一眼。见对方心有灵犀般转过头回以安抚轻笑,贺绥这才比了个手势跟着白子骞出去了。
帐中便唯有刚到邯城的顾樊以及顾樊的亲信还未走,不过他们留下来并不是要和黄友光说什么,而是有话要与萧恪说的。
待私下与黄友光和朱昭寒暄两句后,顾樊的亲信明威将军陈之丞便在自家将军授意下开口问道:“敢问王爷,日后还有何打算?”
萧恪歪头一笑回道:“陈将军问的什么,给本王听糊涂了。”
“王爷兵行险招烧了北燕人的粮草固然是好事,只是不知将来还有多少奇招,不妨一并说出来才是。”顾樊当日奉皇命领兵增援北境,几乎是与萧恪同时出发的,是而对于这位王爷知晓自己姓甚名谁,陈之丞并不意外,只是耐心将话问得更清楚了些。
陈之丞不过从四品明威将军,却敢对萧恪说话如此不客气,纵然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得了顾樊授意,却也着实莽撞了些。
黄友光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至于原因,他恰好也知道一些,约莫便是基于茂国公对萧恪的态度罢了。
京中没几个人不知道那位一生戎马的老爷子性子耿直到固执,又偏极是欣赏先宁王,从前在京中曾不止一次与他人数落萧恪的不是。只不过顾樊此举,黄友光一时琢磨不清是愚蠢至极,还是真的随了那位老太爷的耿直固执。
“中洲人为一己之力害我亲兄长的性命,致我嫂嫂侄女孤儿寡母日子难过。本王自然要以牙还牙,让那位新国主知晓清楚,他和他大哥的筹谋是如何愚蠢。毕竟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唯有亲眼看臣民尸骨成山,他们那些稳坐高台之人才知道自己做错了。顾将军觉得本王此法可妥当?”
萧恪听了却并不生气,只是他应答时却不是对着陈之丞,而是直直看向顾樊。话虽说得委婉,却也以行动直白告知对方自己明白这次发难是谁主导。
顾樊紧抿着唇,良久后才回了句:“王爷早有决断,臣自然不敢置喙。只不过私以为王爷要告慰伏忠亲王在天之灵,不若派人照顾好王妃母女,至于中洲之仇,合该由朝廷向中洲递交国书,免得因一己私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呵。”
“王爷笑什么?”
萧恪未答,反而含笑看向顾樊反问了一句,“顾将军可曾上阵杀过人么?”
顾樊实诚地摇了摇头,他多年一直为禁军护卫皇室,虽不至于手上完全没有人命,却未曾亲临战场,只是一时之间,他并不明白萧恪为何如此问。
“顾将军与老国公性子如出一辙,只是未曾接触战事,难免单纯了些。有些事……可不是一封国书便能一了百了的。中洲人虽年年纳贡,可终归并非附庸我朝,陛下递交国书,措辞必是慎之又慎,于他们而言不过一张废纸。他们既起了这个心思且付诸实际,又怎会因为一封不痛不痒的国书而低头。非得打得流血疼了,才知道疼,顾将军若是还不明白,本王还能详细同你说。”
于帐中人而言,萧恪年纪不大,口气却十分老成。可是不知为何,偏偏他这副口气教训人的时候,虽心中不忿,却没人敢因年纪而看轻萧恪。
“秉性正直固然是好事,但行军打仗不比守祖宗规矩,要多动动脑子才不至于日后追悔莫及。”
萧恪其实并未生气,茂国公父子不同祁太尉那起子人,这父子三人,除了任工部尚书的老大变通些,余下父子二人不过是性子固执。家教如此,萧恪至多是费几句口舌功夫的事,倒不用担心茂国公府弄出什么阴谋毒计来。
是而当朱昭和黄友光都以为他要算计顾樊的时候,萧恪只是轻飘飘将话带过,没表现出半分针对,说完便找个理由溜去寻贺绥了。
而贺绥此刻也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侠!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