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翥闻言面若死灰, 颤颤巍巍看向梁俨,想要挣脱他的手。
“别怕。”温热十指将他手心的冷汗捂热。
萧贵妃不敢言语,曳地裙摆被茶水洇濡, 这时也无暇顾及。
广陵王是疯魔了么,既好龙阳就悄悄的, 怎么还扯到明面上来,娶了正妃随便你胡来,谁还拘着你,这孩子如今怎的变得如此蠢笨。
“皇祖父, 孙儿与长平侯已有白首之约, 还请祖父成全我们。”梁俨笑着朝沈凤翥点了下头,拉着他叩首三次。
燕帝端着茶盏虚虚吹气,看着两人叩首磕头, 脸上没有表情。
少顷,燕帝将茶盏放下,淡淡道:“七郎, 若今日进宫的官眷闺秀不入你的眼,改日让贵妃再召人进来,供你挑选。”
朱道祥和萧贵妃听完, 偷偷瞥了燕帝一眼。
“七郎, 你不想成婚也不能拿长平侯做幌子呀。”萧贵妃旋即展开笑颜, “凤翥你这孩子也是, 七郎开玩笑你也任他胡来。”
梁俨看着萧贵妃的眼睛, 沉声道:“孙儿没有开玩笑。”
萧贵妃看着十指紧扣的两人,微微皱了下眉,旋即又换上了笑模样。
“沈卿,广陵王说的可是实话?”
沈凤翥听到威严男声, 顿时抖如筛糠,“臣…臣…是臣的错,是臣…臣……”
梁俨见他声带哭腔,惊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疼不已,“皇祖父,请您不要为难长平侯,都是孙儿的错。从流放开始,便是长平侯一路照顾孙儿,没有他孙儿活不到今日。孙儿与长平侯…倾心彼此,还请皇祖父成全。”
朱道祥在旁边听了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小心翼翼地看向燕帝。
“广陵王,朕知晓你们二人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自然有些情意,可这世上没有娶男人为妃的郡王。罢了,朕不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事关天家颜面,即便是装点门面,你也需娶一个正妃。”
燕帝虚着眼睛看向沈凤翥,“沈卿,沈家还需要你绵延子嗣,既然今日这些闺秀和安兴都不如你意,那朕就指贵妃的侄女与你为妻吧。”
“侯爷,快谢恩呐。”朱道祥在旁边干着急。
陛下都退步了,这长平侯怎的还不知足。
知道娶安兴郡主和小官之女没甚助力,敢和广陵王演这出戏以退为进,如今能得萧氏这个大靠山,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还想尚公主不成?
“臣,臣知晓,臣……”
燕帝的眼睛仿佛一汪黑潭,沈凤翥被卷入潭水之中,喉咙里灌满了水,难以言语。
他该怎么办,陛下为他和阿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若再不答应便是抗旨。
眼泪夺眶而出。
“皇祖父,既然您说没有娶男人为妻的郡王,那孙儿便不要这郡王之位了。”
语落,燕帝半闭的眼皮猛地睁开,萧贵妃被吓得花容失色,朱道祥手里拂尘落了地。
“阿俨,不要。”沈凤翥抬起梨花带雨的脸看向梁俨,剧烈摇头。
这傻子一直是个痴人,但怎么痴到这地步,痴到敢抛却郡王之位。
梁俨伸手拂去颊上湿痕,“别怕。”
燕帝见他从容为沈凤翥抹泪,眼睛半眯:“七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梁俨虽然跪在地上,头颅却高高昂起:“孙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离开玉京三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是要委屈我所爱之人才能有这王爵之位,那我不要也罢,皇祖父,虚名荣华,我都不要了,我只要凤卿。若您同意,您可以即刻将我废为庶人,我会带着他离开玉京,不会毁了天家颜面。”
说罢,重重向燕帝叩首。
燕帝闻言,不屑一笑:“七郎,你如今怎的还学会一厢情愿了,你不要郡王尊荣,难不成长平侯也不要了?”
“臣愿弃侯爵之位。”
燕帝闻言坐直了身体,蹙眉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萧贵妃和朱道祥听着一个惊雷接一个霹雳,两人的眼珠子在三人身上不知转了多少遍。
沈凤翥用尽全身力气捏紧了梁俨的手,闭上了眼睛。
沈氏列祖,凤翥自知不忠不孝,如今沈氏谋逆冤屈已正,世人不会唾弃沈氏。
凤翥也知道这爵位是先祖刀山血海拼来的,是凤翥自私。
只是,凤翥今生不愿也不能辜负他。
等凤翥死后甘受阿鼻地狱之刑,来世牲畜轮回偿还此罪。
虽然这个答案梁俨早已知道,但听到这句话从爱人口中说出,心脏还是止不住地震颤。
“罢了,你们先退下吧。”
燕帝一挥衣袖,让梁沈二人离宫。
萧贵妃看着两人匆匆离去,又见燕帝似笑非笑,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慌得不行,“陛下,您别生气,小孩子家不懂事,混说的,等他们再大些就……”
亭内除了帝妃,便只有朱道祥在旁边伺候。
“朱道祥,你去把广陵王妃的宝印找出来,这事横竖不光彩,别让人知道了。”
萧贵妃惊得发上流苏乱颤:“陛下,您这是……”
燕帝摆摆手,让萧贵妃退下。
朱道祥打小跟着燕帝,两人虽说是主仆,但也是风雨相伴近六十年的友人,见萧贵妃走后朱道祥忍不住问燕帝是何意。
燕帝起身走到梅花丛中,眼中盛满笑意,“朱道祥,那孩子要美人,不要江山,正遂了我意,不过一个长平侯,给他又何妨。更何况长平侯的爵位……断在那病秧子身上也算合情合理,倒省得以后费心。痴情种啊,总比贪心鬼好。”
朱道祥闻言蹙了蹙眉,望向广陵王和长平侯离去的方向,早就不见一片衣袂。
这一下午,沈凤翥如履薄冰,突然松懈下来,脑袋跟浆糊糊住了一样,粘粘乎乎的。
梁俨随他去了长平侯府,见他一路魂不守舍,知道小凤凰肯定被吓着了。
进了有凤来仪,他赶紧让海月去备热茶,又让螺儿去拿活血化瘀的药油。
梁俨掀开华贵紫袍,褪了鞋袜,撩起白绫裤腿,眉间微蹙,“膝盖都青了,下次别跪那么猛。”
膝上淤青被大力按揉,疼痛让沈凤翥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单膝跪地的千金之躯,他再也受不住,猛地环住梁俨的脖颈,眼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阿俨,阿俨,阿俨……”
梁俨险些被爱人的猛扑冲得背仰过去,听见爱人带着空腔的呼唤,腾开沾满药油的手,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耳朵。
“好了,没事了。”
海月和螺儿从未见过沈凤翥这样哭,以为是进宫受了委屈。两人赶紧过去帮梁俨擦干净手上的药油,好让殿下抱着公子哄哄。
“你俩去歇着吧。”
梁俨屏退两个丫头,将沈凤翥抱起坐到椅上,“好了宝贝,别哭了,以后陛下不会再给我们指婚了。”
沈凤翥闻言愣了一下,用衣袖擦净面上泪痕,“阿俨,我们的事…见不得光,你何苦拿郡王之尊…不值得,不值得的……”
“为了你,值得。”梁俨摸上爱人湿软的脸蛋,“你不也为我舍了侯爵的尊荣,你不值得,那我就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