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梦魇回响 言朝暮 3390 字 1个月前

“乖侄子,你忘了。”

周社语气温柔,轻轻抱住他,在他耳畔提醒道:

“你的愿望是让外公活过来。”

他要外公活过来,他要妈妈重新出现。

他太贪心。

所以受到了这座山的惩罚,丢失了属于妈妈的回忆。

李司净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或者他已经死了,才会站在雾气缭绕的森林,面对空无一人的黑夜。

是梦。

做过许多次的梦,没有任何值得他恐惧的地方。

毕竟他十几年如一日,在梦里见到敬神山漆黑的树林。

茂密、阴暗,夜风吹过卷起簌簌作响的枝叶。

不会有人存在的,漆黑一片的静谧梦境,会静静的结束……

“不可能的,城哥。”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带着李司净陌生又熟悉的腔调。

“我怎么可能放弃净净,你说他不该活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爸,我曾经也不该活着。”

“妈妈?”

李司净死寂的心脏在梦里跳动。

他从未在梦里这么清楚意识到妈妈在说话。

空无一人的梦境,引出了李司净的所有焦急。

漆黑深邃的树林,成为他找寻妈妈的障碍,他独自穿行在浓雾里,每一步都像跋涉在腥臭泥泞。

他分不清这是他极度惊慌后的幻想,还是真实的梦境后续。

直到他漫无目的徘徊,迷失了树林里的方向,才在彷徨无助中,再度听见声音。

“净净,不要哭,外公在树林外等你。”

妈妈总是温柔,“答应妈妈,从这儿一直走出去,没有见到外公之前,一定不可以回头。”

“妈妈你呢?”小小的孩童,带着哭腔,透着深深的不愿。

那是李司净的声音。

李司净知道,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外公,让去找外公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不愿离开的恐惧,简短的一句询问,都能让他见到六岁时候的自己,多么执着的仰头,攥紧妈妈的衣摆,不肯松手。

“妈妈要去找外婆。”

妈妈的声音模糊了,变得断断续续,“外婆啊,就是妈妈的妈妈……净净……答应妈妈……无论如何……不要回头……”

森林升起了浓重的雾气,漆黑的、泛着萤绿的光亮,汇聚成了深邃的泥潭,阻挡了李司净的视线。

他看不见了。

却依然能够听到树林里的响动。

鞋子踩碎落叶,低沉压抑的喘息,是一个女人独自在逃亡。

昏暗的树林遮蔽了月亮的光芒,无法照出她的前路。

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脚步依旧坚定。

李司净心跳急促与踩碎落叶的脚步声共振。

他恨不得那道步伐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妈妈!”

熟悉的声音,从不该出现的方向传来。

李司净心跳骤停。

妈妈,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净净?”

李司净听到了妈妈的呼唤。

听到那道逃亡的脚步声,迟疑的转了方向,在一片漆黑里向着另一个方向焦急奔去。

“净净?”

黑暗吞没了一切,也吞没了妈妈的身影。

李司净睁开眼睛,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浑身冷汗,整个唇齿微微颤抖,几乎分不清刚才的一切是梦还是记忆。

直到温暖的手掌,覆盖他的额头,仿佛梦里妈妈摸过他的额头。

“司净?”

李司净仍旧存在于那种差之分毫的之后,抓住周社的手,不愿这一丝温暖远去。

眼泪流下来。

“她本来可以逃的。”

“但她为了我。”

哭声在寂静房间回荡,李司净宣泄着苦闷,还有十数年未曾想起的过去。

妈妈是什么时候不在的?

他六岁的时候吗?

他第一次有记忆回到李家村的时候吗?

那就是十八年前,甚至比外公去世更早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只记得泥泞的村路,温柔的外公,带着他去给外婆上坟。

“我和外公去的,那真的是外婆的坟?”

“走过竹林我见到的漆黑阴影,真的是我的噩梦吗?”

“周社……周社……”

周社并不回答。

李司净停止不了痛苦的喃喃,无论是睁眼、闭眼,都忘不掉林叶簌簌,鬼魅一般出声的“妈妈”。

他害死了妈妈。

“小叔……”

李司净虚弱的喊周社。

周社终于无奈的伸手,抚摸他汗湿的额头。

“这不是你的错。”

苍白的安慰,无法唤醒李司净的神志,却给了他一丝属于“小叔”的安全感,短暂的抑制了他的痛苦,让他能够思考。

“外公一直知道发生了什么……”

外公什么都知道,外公什么都记录了下来。

那篇《大山》清楚的记录了李灿芝的一生。

生于大山、父母遗弃,好不容易在城里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偏偏有了一个儿子。

她要救昏沉不醒的儿子,她选择回到想要杀死她的大山。

如果没有那声呼唤,她不会回头。

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谁在喊她?

李司净已经完全弄不清楚,梦里喊那声“妈妈”的,是六岁时候的他,还是一个伪装的鬼魅。

一个仿佛杂糅了《大山》的噩梦,令李司净脸色苍白,反反复复去想外公在日记里感慨:

“很多人驳斥我创作《大山》的目的,说我是破坏团结、居心叵测。但是这座山里丢失的孩子,死去的女人,数不胜数。满是记录的纸页,都是没有名字的棺材。”

“山在吃人,却总会有人忘记。”

丢失了名字的女人,掩埋了名字的棺材,成为了李司净创作的《箱子》。

可他从来不知道……

“是我害死了妈妈。”

“不是。”

周社为他拭去泪水,“是这座山害死了她。”

“山里有什么东西,它凭什么决定人的生死!”

李司净不接受一座沉默的大山成为人类无法逾越的规则。

“无论是什么东西,它才是最该死的!”

妖魔鬼怪、祖宗神明。

总有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在造化弄人。

李司净的声音回荡,有了最为直白的恨。

如果是山,他就挖空山,如果是人,他就杀光人。

周社只是看他,并不回答。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响起,打断了李司净疯狂的妄想。

万年的声音从外喜悦的传来:“李哥,馨馨找到了!是珊珊姐在河边找到的 !”

纪怜珊留在镇上,跟着后勤组在贤良镇附近找孩子。

不多一会儿,她跟人群走散了,助理慌得要报警,却见她抱着浑身湿透的馨馨,从河的另一端出现。

大家都聚在酒店简陋的大厅,听着纪怜珊讲述找孩子时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当时好黑,我路都看不清了,却遇到一个人跟我说,好像看到小女孩在河边,我就沿着她说的方向,找到了馨馨。”

跟警察说过的话,纪怜珊再说一遍,都透着如梦似幻的不可思议。

“我弟个狗东西,还叫我别去河边,我要是跟他一样封建迷信,怕有危险,不敢去河边,就找不到馨馨了!”

她愤慨的嘲讽迎渡,引得剧组的人忧心忡忡。

“换我听了迎渡的话,肯定不敢过去的。珊珊姐还是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啊。”

“珊珊姐,你是真的胆大,河边那么黑,连灯都照不亮,也敢去找孩子,幸好你们都没事。”

李司净站在一旁,察觉到一丝不对。

“谁跟你说的?她为什么不去救孩子,偏偏要告诉你?”

他想,这个人会不会是绑架犯的同伙,良心发现的叫人去救小女孩。

却见纪怜珊一双眼睛锃亮,仔细端详着他。

“李导,你是李家村的人吧?那个人说不定你都认识,会不会是你的表姐表妹之类的?”

纪怜珊说得高兴。

那么沾亲带故的一件好事,当然要刨根问底。

“因为那个人长得跟你好像,我乍眼一看,都叫她李导了,结果才发现她梳了一条长辫,是个女的。”

然而,李司净脸色苍白,骤然激动。

“她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她是不是叫李灿芝!”

纪怜珊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

有些慌张的回答道:“当时太乱了,我看馨馨一身湿透,急着送孩子去医院,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名字,说不定就是她。”

“天很黑,灯又不亮,我看起来就觉得你们简直长得一模一样,我还奇怪呢,李导怎么戴了假发……”

她不好意思的笑,“真的好像啊!”

纪怜珊新奇的感慨这世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姐弟兄妹。

李司净的眼睛却焕发光彩。

“我长得像妈妈。”

他喃喃自语,“我应该长得很像妈妈!”

“那真的是妈妈那边的表亲了?”

纪怜珊笑着道,“你一定要跟她说,怎么做了好事一声不吭的走了,如果不是她……李导?”

李司净往酒店外奔去,熹微的晨光扫去他一身的疲惫。

妈妈还活着。

无论是灵魂、是鬼怪、是活死人,只要纪怜珊见过,她就一定活着。

“李哥你去哪儿?”

万年看他这样,焦急的跟了上来。

“找表亲也不急着这会儿啊,你先休息休息……”

“我知道谁是绑架犯了。”

李司净说得笃定,不大的贤良镇,他清楚派出所在哪里。

“我要报警抓他!”

抓到严城比任何事都重要。

因为他跟妈妈一起回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