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梦魇回响 言朝暮 4346 字 1个月前

大家已经收工准备下山, 场务到处找李司净的身影,惹得现场气氛逐渐焦躁。

“不要急、不要急。”

万年清楚李司净偶尔会去山路看看, 有时候又会找演员闲聊。

“我在打电话了,等一下。”

手机拨了出去,富有节奏的等候音响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接通。

虽然土地庙场地算大,人来人往,但李司净那么独特的身影,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注意到。

“刚才我好像看到李导进土地庙了……”

“可是庙里没人啊,我刚去清了道具。”

土地庙不过二十来平,逼仄狭窄,任谁走进去都能一眼看清。

当万年没在庙里看到他身影的时候, 还以为他去别的地方看场子了。

这时候李司净不见了, 全都在等着,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李铭书一直关注着李司净, 除了拍戏、对戏,没晃过眼。

可他没有见到李司净走入土地庙。

“李哥人不见了。之前我看李哥去了庙里, 还问了他钢管要不要拆——”

万年还没讲清楚什么钢管不钢管,李铭书已经快步向土地庙走去。

“出事了?”

迎渡寸步不离, 赶紧跟上。

两人进了土地庙,里面依然是布过阵、砸过像的拍摄状态, 一地碎片, 根本没有人躲藏的余地。

迎渡看了看, 说:“你不是说这地方没问题,我姐开了道,就不会出事吗……”

他的质问话音未落,一阵狂风裹挟着寒意, 涌入土地庙。

那种压迫人喉管的窒息,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李铭书伸手一推,迎渡让开了位置,背贴墙的靠着,呼吸才算顺畅一些,仿佛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这阵风很怪,像是带有实质的神魂,挤占了土地庙不大的空间。

迎渡还没说话,就听李铭书叹息:“司净找他去了,你拦不住很正常。”

这话不像跟迎渡说的,可迎渡什么也看不见。

“他找什么人?”

迎渡气死李铭书说话不讲清楚的习惯。

“你又在跟谁说话?”

“走。”李铭书一抓,将他往土地庙敞开的地板下钻。

黑黢黢的地下,挖出了窄窄的土坑,根本不可能容得旁人躲藏。

李铭书带着沈道长在这儿布阵燃香,迎渡只负责守祠堂,《箱子》也没安排他拍土地庙的戏,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供台背后挖出了这么大一块暗室。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在清泉观扫过沉积多年废坑烂屋的纯正道士。

这时候都忍不住捂住口鼻,嫌恶土地庙的地下暗室浊气太重,香烛纸钱的烟火气,都没法盖过。

李铭书却像闻不到这溢满室内的污浊之气,弯腰去挖地底的泥泞。

“你到底在做什么?”迎渡看不明白。

李铭书也不并回答。

迎渡见他挖得焦急,只能蹲过去,捡了一片烂瓦,跟他一起挖了起来。

在手上烂瓦触及泥地里硬物的片刻,迎渡听到了头顶传来尖细的嘲笑。

“……他就是个傻子,非要去找那个东西。”

“谁?!”

迎渡警觉去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唯有土地庙暗室坑坑洼洼的泥地,贴满黄符、香烛氤氲,更是沿着边角,钉死了一层一层的红线,连接阴阳,贯通生死。

再回头,李铭书已经取出了泥地里的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卷发黄发黑的竹简。

这样的竹简,迎渡只在博物馆里见过,哪怕故事背景放在战国、秦朝的古代电影,也极少见到如此破烂的书简。

李铭书推开竹简,上面的痕迹斑驳,辨不清哪些是污渍,哪些是字迹。

反正迎渡一个字都看不懂。

“他们神魂一体,无论是不是他的本意,都离不开的。”

李铭书也不知道在跟谁说,伸手拔出一旁红烛,稍稍一倾,滴了滚烫的红蜡,一点一点仿佛圈字似的,染红竹简。

暗室的声音清晰了些,更加尖锐,是一道傲慢的女音。

“当初你就不该去求那个东西,更不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领出山来!”

李铭书只是温和劝慰:“都二十四年了,你怎么还在说这样的话。他是我们的外孙,更是灿芝和周卫的孩子,无论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都是我们的家人啊。”

“哼。”

这声轻哼果断短暂,迎渡骤然顿悟。

他们一路祭祀扬起的风,听到的笑,感受到的异状,都是这个和李铭书对话的女鬼!

是李铭书口口声声的妻子,是李司净的外婆。

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温和、慈祥的长辈,不过是挂了一个家人名号的怪物。

迎渡掐起指诀,要散尽一室污浊。

“李铭书,你怎么能把这种山鬼当老婆!”

李铭书神色一变,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他的无礼,已经来不及了。

无形的风,肆掠猛烈,迎渡摔了个透彻,撞在墙边难以动弹。

李铭书只能在一旁劝:“他只是个孩子,无心之言罢了,何必跟他计较。”

迎渡觉得呼吸困难,根本没办法和这样的精怪抗衡。

那不见形状的山鬼,还不忘厉声呵斥:

“之前的道士就管不住自己一张嘴,这个道士更是目中无人,毫无礼数,杀了算了!”

李铭书立刻抓过边角红线,缠绕自己的手腕,又狠狠绑住了迎渡的手指,沿着指缝牢牢捆住了迎渡手腕。

刹那间,扼住迎渡脖颈的力道松了劲。

女音发出愤怒刺耳的质问:

“李铭书,你就没有一刻想活的吗?”

“那是我的外孙,也是你的外孙……”

李铭书手上动作不断,线缠竹简尾部,又撕下墙上黄符纸,咬破了手指,滴血为墨,落了字。

“我更希望他能活。”

迎渡霎时觉得气息窜涌,全顺着绑紧的红线冲撞他的神经血脉。

“你要干什么!”

李铭书的笑容近在咫尺,那张属于独孤深的脸庞,露出了平和温柔的笑意。

苍老的魂魄与年轻的轮廓,隐隐重叠在迎渡眼前,眉眼弯弯的问他:

“林迎,你有没有无法忘记的梦魇?”

迎渡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想起了自己的噩梦。

李铭书笑得了然,叮嘱道:

“在梦里,记得别害怕。”

什么——

迎渡真的是遇到疯子了。

说不定这算他们李家的家族遗传,一个比一个不计后果的癫。

李司净有个气质血腥沾了人命的小叔。

李铭书有个人形都没有,也要动手杀人的老婆。

也不知道怎么组成的家庭,怎么养的女儿,怎么被他倒霉的撞上,还要秉承爷爷的嘱托和清泉观惩恶扬善的己任,倒霉的沦落至此!

迎渡心里痛骂不断,最终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站在一道熟悉的门前,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本能抗拒着打开门。

他皱着眉,十分清楚打开这扇门的方法。

无非是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插入锁孔,“咔嚓”一下转动,响声轻得习以为常。

毕竟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许多年,像呼吸一般容易。

可是现在,他不想打开。

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在噩梦里推开这扇门,意味着什么。

忽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正如他的噩梦一次又一次重复,无法逃脱这扇门关起来的梦魇。

“林迎,傻站在门口做什么?”

妈妈一如曾经无的噩梦般,兴高采烈的抓住他,拖他进去。

下一秒,尖声细气的冲着屋里坐了满满三四桌的亲戚喊道:

“林迎回来了!”

这么一声回来了,仿佛是发起冲锋的号角。

所有陌生的、不认识的、根本没见过几次的亲戚都七嘴八舌的招呼他。

“林迎,终于回来了,怎么一声不吭的?还记不记得我?”

“你小子长大了啊,脾气硬了,不会叫人了吗?”

“听说你去了清泉观做道士?你爷爷要求的?这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进了道观还怎么娶老婆生孩子,也不给老林家留点香火,不想抱重孙啦?”

迎渡站在熟悉的梦魇,面对所有追问他“记不记得?”“我叫什么?”“之前我们见过的,都忘了吗?”表情麻木至极。

这就是他的噩梦。

从小到大,轮番上演,无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永远没法逃脱。

上演的猜题谜语,一道一道的拷问他。

答不上来就要遭受所有人的谴责。

说他六亲不认。

说他目无尊长。

说他心里根本没有这些从小看着他长大、关心他、爱护他的亲戚。

迎渡从未跟任何人讲述的梦魇,清晰浮现在眼前,手脚冰冷,满身抗拒。

而他的妈妈,永远只会催促:“怎么不叫人?忘记了吗?快叫人啊。”

人?

什么人?

都是一群又一群没有姓名提示牌的鬼魅,他毫无印象。

却逼着他重温小时候恐惧逢年过节、面对亲戚的噩梦。

迎渡克制不住情绪起伏,在梦里恨不得杀人。

杀了李铭书!

杀了李司净!

李家人都是什么混蛋玩意儿,让他好端端的做这种噩梦!

他焦急的视线,试图在看不清的面庞,找到李铭书或者李司净,随便哪一个罪魁祸首都行,他一定要叫他们赶紧结束这场噩梦。

然而,他在亲戚们七嘴八舌的埋怨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孩子。

那个孩子穿着长袖衬衫,套了一件米色针织背心,乖巧的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看书。

他大概十三四岁,比噩梦里的迎渡小了许多。

短发柔顺垂落,微微遮掩眉眼,瘦弱的身影,在吵闹的鬼魅之间,如同唯一存在的活人。

迎渡的亲戚里,没有这样的孩子。

他家同辈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是一群山里的野猴子,争抢打闹,尖叫狰狞,每次过年都恨不得把他们全都叉出去!

偏偏这陌生的孩子静得离谱,在亲戚们尖声厉气的责问里,缓缓翻过纸页,专注阅读着手里的书。

“阿深?”

这是迎渡在噩梦里,能够确定喊出的名字。

看书的孩子循声抬起头,容貌俊秀乖巧,却没有回答他。

周围尖声细气叫嚣着的鬼魅,霎时发出哈哈大笑,揶揄道:

“他不认得我们,但是认得阿深呢。”

真的是阿深!

迎渡心跳如雷,赶紧推开挡道的亲戚,走了过去。

年幼的独孤深并不看他,执着的去看书。

迎渡知道这是梦,梦里的一切都不能以常识推断,只能顺着去问:

“你在看什么书?”

独孤深合上翻看的书,书没有封面,也没有字迹,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命书。”他说得平静,声音带着十三四岁男孩子的沙哑。

“我在看一个人的命。”

迎渡心脏收紧,那种手脚冰凉的惶恐再度涌上心头。

他记得李铭书说过,独孤深没有家人了,七岁起一个接一个的目睹亲人逝世,最终孤零零的只剩自己。

没有比这更苦的命了。

独孤深在梦里,竟然还要仔细读一遍自己的苦命吗?

迎渡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焦急万分。

“阿深!你不能留在这里。你醒过来,你得走,你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我不走。”

独孤深抗拒的打掉他的手,戒备仇敌一般退了半身。

“这里是我的家,我要和爸妈、舅舅们一起过年。”

“这算什么家!”

迎渡自小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爸妈絮絮叨叨指责他、埋怨他,没一句好话。

亲戚更是自私自利,拐弯抹角的打着关心的名义,摆出老资格的谱,倚老卖老,想着法子打压他一个孩子,从他身上找到优越感。

迎渡锁紧了眉,不管独孤深的抗拒,也要抓住他的手臂。

“阿深,你跟我走……”

独孤深抗拒的躲开,声音带着怒火,“你不记得他们,可是我记得!”

“小舅在团里做导演,他安排的舞台调度从来不会出错,哪怕发生了意外,他也能镇定的解决。我一直很崇拜他。”

“舅妈是团里的编剧,不仅能把传统的本子改好,自己写出来的故事,我也特别喜欢。”

“大爸一手改良了团里乐队的曲子,大妈更能根据这些曲,找到合适的音乐和乐师,每场演出都没出过问题。”

还有二爸、二妈,宋叔、周姨,独孤深一个一个数出来,愤怒稚嫩的小脸尽是崇拜和崇敬。

独孤深说:“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如果你一个都不认识,说明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而迎渡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