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灰蒙蒙的雾里,它在孤儿院里看见了正在跟人打架的温砚,小小一团的温砚显然打不过对面比她高半头的男孩子,被拉开后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那个男孩。
没人教过她是非,她天性好争又护食,分不到就去抢,抢不过就像现在这样,记在心里,阴沉沉盯着那人后背,算计什么时候报复回来。
温砚被领养过三次,最后都被退了回来。
第一次是因为五岁的她不肯把自己的东西分给表亲戚家的小孩,养父母觉得她和乖巧懂事一点也不沾边,长大了更不可能孝顺他们,于是把她送了回去。
第二次是她九岁,养母蓬勃的拯救欲无处发泄,选择领养一个孩子,养了一年觉得麻烦,温砚又被退了回来。
第三次被领养是她十二岁那年,养父母家境富裕,养母的小女儿意外身亡后精神出了问题,养父就托人领养了年岁相当容貌漂亮的温砚,把她带了回去。
养母精神正常时对她还算温和,一旦病发就会打骂温砚,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把她从二楼推了下去,这次事件很严重,还闹上了新闻。
温砚所在的孤儿院背后有谢氏集团注资,敌对公司以此攻讦谢氏集团沽名钓誉,未来集团继承人谢不辞亲自到医院探望温砚,并在后续完善领养流程制度,废了不少力气才化解这场危机。
那张照片,就是在谢不辞来看望温砚时被拍下的。
两条本该平行的直线在这一刻短暂相交了一下,又很快各奔东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股清凉干净的茉莉香总萦绕在温砚梦里。
那是谢不辞袖口的香气,优雅矜贵,摄影机和镜头下,举手投足间仿佛都沉淀着贵气。温砚的眼睛充血看不清她的脸,却将她轻抚额头时落下的香气记了很多年。
她想拥有这股香,想踏进那个纸醉金迷的,遥不可及的圈子,去看一看更广阔绚烂的天地。
从医院出来后,温砚又回到了孤儿院。
老师说她要好好学习,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就可以改变未来。
那是什么样的未来?
那是一条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与常人站在一条起跑在线,结局却依旧平凡庸碌的未来。
她一眼望得见。
她不甘心。
所以被星探发掘后,温砚毅然决然冲进了这个看上去光鲜亮丽,拥有无限可能的圈子。
她以为凭着努力,凭着自己得天独厚的容貌,凭着演技上的天分,终于有那么一条路是可以领先于他人的。
她努力提升演技,认真钻研剧本,笔记做了一本又一本,每天对着镜子与镜头练习,终于试镜到了第一个小配角,却在拍戏途中遭到了副导演的暗示和骚扰。
她报了警,副导被警察带走拘留,当天温砚就被踢出了剧组。
经纪人让她去低头道歉,她不肯,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接不到任何角色,只能去跑龙套。
系统看着她的生活越来越窘迫,看着温砚入不敷出开始被迫打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不甘到愤怒再到憎恶,最后一点点沉淀下去,化成死水般的平静。
那不是放弃和释然,从那双沉静的双眸下,它看到了愈烧愈烈的野望。
她什么苦都吃得下,什么委屈都忍得了,没流过一滴多余的眼泪。
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那部戏的副导和导演双双塌台,温砚渐渐开始接到一些小角色,一点一点积累起人气,最终靠那部精心选角拍摄制作的小网剧一炮而红。
凝聚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无形的手悄悄扼住脚腕,温砚在经纪人的哄骗下被带上酒会,宴会,差点被送上别人的床。
激烈的挣扎挣脱了禁锢,也踢碎了前程。
公司的漠视放任,黑暗里的手无形推动下,温砚又一次坠入深渊。
经年累月的努力付诸笑谈,野心叫嚣着不甘,却被拘囿于权势之下。
直到灼痛了喉咙的烈酒被移开,照片里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魂牵梦绕的熟悉香气再次萦绕鼻尖。
额头落下一片温热,现实横跨时空与记忆交叠,这一次她抬眼,终于看清了来人的容颜。
说不清的情绪疯长,野望又燎原。
刺耳门铃声穿破迷蒙意识,温砚从梦中惊醒。
梦中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温砚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长到让人疲惫不堪,缓了片刻才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门被打开,昨天晚上见过的配送员提着木盒冲她微笑:“温小姐早上好,您的早餐到了。”
温砚接过木盒道了声谢,关上门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呆呆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床边拿起手机。
已经九点多。
她从前都是十点半睡觉,六点半起床,基本睡够八个小时就会醒,可昨天明明十一点就睡了,到现在都十个多小时了,怎么感觉还是这么累?
罪魁祸首系统不敢吱声。
好在导演给她放了假让休息,温砚精神有些恹恹,拿着手机挪到桌子前坐下。
早上七点的时候谢不辞给她发了早安,等到八点的时候问她有没有起床有没有吃早饭,八点半给她留言说点了一份早饭一会儿到,让她好好吃饭。
今天的粥和昨天不一样,早点也换了样式,但味道一如既往的好,温砚照例给谢不辞发过去照片:【好吃!睡醒就有饭吃真的好幸福!姐姐吃早饭了吗?】
谢不辞回了张照片:【和你的一样。】
【手上的伤还疼吗?】
温砚没回复,过了十几秒忽然发过来语音通话申请。
谢不辞正在公司处理工作,助理也在,微信铃声响起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助理迎着谢不辞略有些尴尬的神情,反应过来后立刻退了出去,门一关上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兴奋。
没错了没错了肯定没错了!老板发消息的时候笑那么温柔肯定不是工作上的事,昨天还是带早餐发消息,今天连电话煲都要打上了!
千年木头真的开花了!
谢不辞不知道助理在想什么,她手忙脚乱翻出耳机,深吸一口气,点击接通。
“姐姐在忙吗?”或许是刚刚起床,温砚的嗓音还有些哑,带着点懒洋洋的倦意:“我手有点痛,打字好麻烦,就给姐姐打电话了,没有给姐姐添麻烦吧?”
“没事,”戴上耳机后,温砚就像贴在她耳边说话一样,谢不辞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侧:“没有添麻烦,你的手还在疼吗?伤口有没有裂开?”
这点小伤对温砚来说不算什么,但她还是佯装闷闷不乐,小声道
谢不辞的指尖有些急躁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有种无能为力的愧疚感:“要记得按时换药,活动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碰到伤口,这样才能好的快一点。”
温砚语气乖巧:“嗯嗯,都听姐姐的。”
谢不辞看了眼行程表,中午没有工作,下午需要去视察项目进程,但时间可以调整,她犹豫了一下,开口询问:“你自己一个人换药方便吗?”
问完这话,谢不辞唇瓣轻抿,略有些紧张地等着温砚的回答。
温砚拿筷子插在早点上,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方便,有朋友来帮我换。”
谢不辞心里涌上一阵失落,还夹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同剧组的朋友吗?你们关系很好?”
问完她才惊觉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咄咄逼人,连忙放软语气补了一句:“你的朋友不觉得麻烦就好。”
好像这么说也不对。
谢不辞忍不住咬了咬唇瓣,只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没带脑子出来,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听着不是酸就是阴阳怪气的。
“不会的,”温砚似乎完全没听出来谢不辞话中有什么其他的意思,语气欢快:“姐姐也见过她,就是昨天送我去医院的那个女孩子,她是我们剧组的武术指导,昨天给你发的视频也是她录的,我们关系还不错。”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很久,但她人很好,不会嫌我麻烦的。”
谢不辞垂下眸。
她想说她错话了,她没有觉得温砚麻烦,她只是不想让别人沾手温砚的事。
可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她只能干巴巴地附和:“那就好。”
低眉垂目时在眼睑洒下一片阴影,清冷之外,又平添几分泥塑菩萨般的悲悯脆弱。
温砚不知不觉看了半晌,直到谢不辞似有所觉,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回眸一望。
像一泓雪,骤然落进春水,掠过飞燕。
漂亮到极致的人,很容易叫人生出嫉妒,和心动的错觉。
鬼使神差,温砚悄无声息说了四个字。
谢不辞的目光落在温砚翕动的嘴唇上,微怔几秒摘下耳机。
“你刚刚说什么?”
细微的乐声隐隐从耳机中传出,谢不辞的指尖陷进柔软耳套内,那双燕尾似的睫毛颤了又颤,重复:“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