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必要结合那么多次,但他们就是纠缠在一起,或许那不叫结合,那就是两个男人之间单纯的做爱。陈宇摸索着屏幕,合上,放进抽屉,给古行打了一个电话。
这是一种很纠结,无法调和的矛盾。如果他没有犯过错,他或许还是局长最看好的下属,但他犯过错,人又都是利己动物,私欲无法让他做出多么伟大的举动,如果没接触过,哪个哨兵又或者哪个向导,都只是档案上的一串编码,但他真的触摸了,占有了,上心了,就没有办法那么云淡风轻地把人往外推,像那年他理所当然的打开门,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丧尸,却让他弟弟丧命,他总是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自我以为,那扇脆弱的门就算被挤破了,他起码也是和弟弟一起死的,指不定下辈子还能当兄弟,但他偏偏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自我以为牺牲,就能换来弟弟的安全,结果,他活了下来,他为什么活下来,他最该死,他根本不该活。
所以又该怎么让他相信牺牲哨兵,就能拯救别人?哨兵的命不是命?如果实验不成功,就实验到成功为止,那还要多少哨兵的生命以奉献的名义丢失在这场实验里?
陈宇不相信。
他什么都不相信。
他不相信研究哨兵,让其他哨兵拥有两个精神体,就能打赢异形。
更不相信如果实验真的成功,活着的所有哨兵不会因为战争的名义全部都要有两个精神体。
他不相信只有这一个办法。
半个小时后,古行来了。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陈宇说。
古行抿唇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说:“你指哪方面。”
“所有。”
古行啧一声,坐在沙发上:“所有……那可有的说了,实验嘛。”他摸着下巴,突然笑了:“其实你应该感谢我,局长那边一直催,我都以我这边有事耽搁了为理由,给你争取时间。”
“我知道。”陈宇说:“我相信你。”
“那我还得感谢你的相信了。”古行笑笑,沉默了会儿,说:“陈宇,六年前,你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知道了,我们都是被遗弃的,哪怕你没有告诉过我任何东西,但是我也不傻啊,我会自己查啊,是吧,怎么就把我调到九局参与外出的任务了,怎么就和你这个孤儿一起了……就因为我们都是当初那批拒绝支持人体实验的冷血动物。”
陈宇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
“想不到吧,我早就知道了,哈哈哈。”古行摘掉眼罩,摸着自己右眼凹陷的伤疤,那里凹凸不平,甚至有些溃脓,极为骇人:“六年了,六年,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每晚每晚恨的睡不着,我都想亲手杀了我们……可敬的局长。”
第一次人体实验的提议是六年前,因为哨兵SKI-001,因为这个发现自己的向导跟其他哨兵结合过,而杀了向导后自杀的哨兵。
这件事带来的轰动太大,人们的视线便从如何抵抗异形转到了如何让哨兵听从命令,服从指挥,扼制欲望上,因为向导太稀缺,如果结合一个,就有一个向导被杀,这种后果谁都不敢承担,也无法承受。
所以那个时候,有人提议:哨兵这种特殊性激能性人群,大部分都是冷血动物,可以利用这点,让他们冷血到底。
那些情绪和欲望,都是不该出现的。
就不要再出现了。
无论是药物还是催眠又或者电击,只要能让哨兵成为一个只知道战斗的机器,像被人圈养起来的猛兽,没有任何七情六欲,就算实验成功。
这个提议掀起了轩然大波,让人们议论纷纷,虽然在末世这种残忍的生存条件下,这个提议看起来正常且合理,但实在太过泯灭人性,残酷冷漠。
陈宇当时进九局有几年,只是一个打杂的工作人员,平时的工作就是打扫打扫会议室,拖拖地,维修维修机械,但当他听说这件事后,写了近五页的研判报告,给了当时的九局局长。
当时的九局局长还不是现在精神体为山羊的向导,而是另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精神体为长颈鹿的向导。
局长找到他,打量他,询问他,他一个做杂工的,怎么会知道这些专业术语,陈宇说,听得多了,局长问,那你都听到了多少,于是和他聊了一夜。
最终,这项提议被叫停,但没多久,这位局长也调走了,于是来了新的领导,当今的九局局长。
新局长手段强硬,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行事风格非常独断专横,所以他非常看好陈宇,因为他知道陈宇也是这样的人。
陈宇也的确是这样的人。
只是这些都弥补不了他曾经拒绝提议执行的做法——因为提出这项提议的人,就是新来的局长。
这是无从得知的事,陈宇无从得知局长什么时候知道他参与其中,并和他唱了反调,局长也无从得知陈宇是怎么知道他故意把所有曾经拒绝过他提议的人都聚在一起,让他们一群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向导外出执行击杀异形的任务。
当时没人能反应过来,但真相慢慢就浮出水面了。
可也已经没有人关心这迟来的阴谋,因为人已经都死完了,除了他和古行,虽然如果不是因为他,古行也差点回不来。
没人能想到他们还能活着回来,特别是局长。
陈宇看到了他眼里的震惊和错愕,甚至还有不可置信。
陈宇当时满身是血,有他自己的,有队友的,有怪物的,但他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欢呼人群外的局长。
或许这就是同类人之间的嗅觉,他们彼此都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
只有这一次杀陈宇的机会,可惜又让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以爱’只是上半部分计划,陈局,如果这个计划失败,还有planB。”古行重新戴上眼罩,懒懒地笑:“不过依你的智商,肯定已经猜到了,否则也不会找我了。”
“他为达目的誓不罢休。”陈宇拉开另一侧的抽屉,里面放着整整一抽屉的烟,他丢给古行一包,自己拆一包,抽出一根,低头点着,吸烟,吐烟,漫不经心地一气呵成,熟练的像几十年的老烟枪。
“的确,怎么说,我先离你远一点。”古行坐到沙发尽头:“省的你等会儿控制不住误伤我。”
陈宇微微挑眉。
下一秒,放在桌子上的座机响了。
陈宇叼着烟,看一眼腕表,接了。
“你……你在、在哪儿呀。”电话那头的人弱弱地问,语气里的黏人和依赖毫不掩饰:“还没……下、下班嘛……”
小黏人精。陈宇笑了,怎么还有床上是淫蛇,床下是小兔子的人。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暧昧宠溺的不像话。
“我饿了!”哨兵突然很有底气且有力且顺滑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又像猛然泄气的皮球,黏糊糊地控诉自己的委屈:“我想你……”
哨兵捂住自己的肚子,向导射进去的精液还在里面存着,又浓又多,导致他整个人都带着这种淫靡的,令人羞耻的,若隐若现的淫荡气息,像无时无刻不在发情,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荡妇,又仿佛,这些精液会扎根他的身体,让他孕育出生命。
“很快。”陈宇甚至都能看到他撒娇卖萌的样子:“乖。”
挂断电话,古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次干脆站起来了,是个随时都能逃跑的姿态:“我感觉你完了,你陷入爱河了,我感觉九局也完了,因为planB计划的名字是‘为首’,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没错,跟当初的实验没什么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当时是要把哨兵改造为断情绝欲的机器,现在是要把你,你没听错,就是,要让你的哨兵,注入异形的毒素,以此来提取抗体,然后造出更多的杀戮机器。”
一片寂静。
古行张张嘴,又闭上,拉开门就跑了,而门因惯性,在他消失不见后,才拉着长长的阴影,缓慢地合上。
一片寂静。
陈宇的食指缓慢地在办公桌上画圈。
一圈,两圈,三圈。
直至整个办公室都沉浸在黑暗里,而他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电话响了断,断了响,响了又断。
一圈,两圈,三圈。
陈宇忽然想起来很早以前,有多早,大概还没有世界末日的时候,又或者这个世界刚刚崩坏,他跟着父亲在野外狩猎。
父亲教他用枪,那是一把左轮,父亲教他上膛,说枪这个东西,必须见血,不然服不住,他惊讶于父亲竟然有枪,竟然还会用,父亲拍一巴掌他的头说:“难道你让女人冲在你面前?你的母亲?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女儿?”
他委屈地摸着头,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枪。
没什么区别。
陈宇想。
第一次是为了生存,第二次是为了爱人。
他站起身,关好门窗。
听说明天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