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非常乖地坐在廖远停旁边,手放在腿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毫不设防,他安安静静地坐着,廖远停往他身边靠,偏头和他说话,神色温柔。
沈舒杭看着他们,想要移开目光,却做不到。他咬着舌尖,直到疼痛,才像被人摁着后颈低头。
他的修养不许他做出不合规矩的事,譬如盯着对方看,目光直白,令人感到逾矩与冒犯。
一直刻意忽略的,自认宽广的心胸瞬间贴在一起,让他呼吸困难,泛着波澜。真正看到他们成双成对出现在眼前,还是受打击。窦静云有意聊一些其他事,将这茬掀过去,沈舒杭却一次又一次感到悲哀。
为他自己。
小时,他在廖远停、窦静云面前当着那个懂事听话的哥哥,承载大人们的赞扬与寄望,这层枷锁便套在他身上,一经多年。直到他向廖远停表白,被拒后不仅有失望与难过,还伴随着做出与身份不对等的愚蠢事的尴尬。哪怕时至今日,依然如此。异国他乡六年,他没有一次勇敢的,有勇气的暴露心迹,因为这太有失“哥哥”的身份,让他羞愧,难堪。
最怕一件事的失败。
窦静云快速简略介绍双方,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吐槽他这次回澳的原因。
实际上他对沈舒杭的态度也不算友好,症结在于他家还未举家搬迁到澳门时,最常拿沈舒杭和他做比较,加上沈舒杭的父亲,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说教人的姿态,导致他对沈家一家都不太有眼缘。
偏偏廖远停又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他和廖远停不温不火的关系是在那天晚上放学拉近的。他坐在桌子上和其他同学侃侃而谈,廖远停是那时的好学生,年级第一,他走到窦静云身边,将满分卷子卷起来,引着他的烟,自己点着吸了一根。
卷子烧个黑色的洞,被扔进垃圾桶。
窦静云看着他,一直看,烟都忘了抽。
廖远停说,做什么。
窦静云摇头,从桌子上跳下去,好奇地问他这,问他那。
不知道这一走,还能不能回来。
思及此,竟还有些惆怅和遗憾,他递给廖远停一根烟,廖远停接了,没点。
窦静云耸耸肩,“本想着跟你们一起过年的,这沈舒杭也回来了,好像自从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有再聚齐过了吧。”
廖远停没有说话,沈舒杭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有意不往廖远停的方向看,看着窦静云,“会有时间的。”
“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你自由,廖远停呢?”窦静云托着下巴看他,眼底有着笑意和不舍,“兄弟,会为了我请年假吗?”
“不会。”
廖远停很干脆,“如果有事,我们可以打视频电话,现在网络很方便。”
“你看看他冷漠的我的老天。”窦静云委屈死了,想让刘学批评他,话头愣是哽住了,喝口水顺顺,压下去。
沈舒杭察觉到什么,微微皱眉,“不回来了?”
窦静云笑笑:“回不来了。”
他非常无奈地:“提起这个老子就来气,我大伯,你们应该不知道,多谨慎仔细一个人,到底是被那女人摆一道,他人死了,一走了之,种流落在外,剩个烂摊子。”
廖远停皱眉,“私生子?”
窦静云点头,“对。我爸那样,你们知道,老头一直想去国外,催我回去,就没办法了,不能和你们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沈舒杭终于看向廖远停。
廖远停和他对视。
饭桌上有些沉默,刘学呼吸都放轻了。
“你呢。”窦静云看向沈舒杭,“不走了吧。”
沈舒杭垂眸,片刻后笑了,“走。”
窦静云惊讶:“还走?去哪儿?德国?”
沈舒杭嗯了一声,“我想了想,还是科研院更适合我。”
窦静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也行。”
“你们呢。”沈舒杭看向廖远停和刘学。
廖远停看看刘学,刘学却在看沈舒杭。
灯光交错,廖远停说:“等他完成学业。”
窦静云发出啧啧啧的嘲讽声。
沈舒杭也笑了,摸索着酒杯,想起他问廖远停,可以等我吗,廖远停摇头。
“希望你一切顺利。”他端着酒杯敬窦静云。
窦静云端起酒杯,“你也是。”
他们三个都不是喜欢喝酒的人,饭桌上也没有劝酒那套,只是偶尔举起杯子,想喝喝,不想喝拉倒。结束,沈舒杭率先离开,窦静云和廖远停刘学站在路边。
窦静云紧紧围脖,双手插兜,看着他俩,很欣慰,老大哥似的看着刘学,“想考哪所大学?”
刘学看向廖远停。
这是他下意识,不由自主地习惯。
“问你呢,看他干什么。”窦静云笑道,“好好学,加油。”
刘学点点头,对他的印象一点点好转,其实本来也没多坏,但他给人一种玩的很大,很会欺负人的感觉,刘学从未和这样的人接触过,有些不知所措。
“你呢。”窦静云看向廖远停,目光意味深长。
廖远停没有说话。
窦静云嫌弃地笑,朝刘学招手:“你那什么吧,你去边儿去吧,来,刘学。”
刘学有些讶异,看看他,看看廖远停。
廖远停看着刘学点点头。
刘学跟着窦静云走了。
两个人来到几十米开外。窦静云抿抿唇,面对兄弟的对象,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交待,感觉说什么都肉麻。不止廖远停,他也不会煽情那套,感觉浑身刺挠。他搓搓手,在刘学茫然的目光中,斟酌语言:“他太犟了,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他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根笔,让刘学摊开手掌,写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儿联系我。”
刘学仔仔细细地看,将号码记在心里。
窦静云看着他,看着不远处的廖远停。
刘学从他眼底里看出不舍。
“必须走吗?”刘学忍不住问。
他和廖远停的关系应该非常好。
窦静云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笑了,伸手揉揉他的头,“别忘了我啊,小孩儿。”
刘学坚定道:“不会的。”
窦静云没再说什么,潇洒地挥手转身,渐行渐远。“好好过。”他似乎喊了一句,夜风吹过,刘学听的不真切。
他没有和廖远停告别。刘学看看掌心里龙飞凤舞的数字,忽然感到没来由的伤感。
感觉有什么还没开始,就分道扬镳了。
他走到廖远停身边,廖远停牵着他的手。
“吃饱了吗。”廖远停问。
“吃饱了。”刘学回。
他看看廖远停,看到他另一只手夹着的烟。
“另一个男生喜欢你,对吗?”
廖远停停下,看着他微微挑眉。
“他的眼神。”刘学说,“有点含蓄,但也很直白,还有一种……穿透力。”
“很早的事。”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车水马龙的街头。
廖远停:“吃醋了。”
刘学:“没有。”
他停顿一秒,“你很优秀,喜欢你很正常。”
廖远停好笑地看他一眼,“长大了。”
“我很懂事的。”刘学摇头晃脑,“我也会努力变优秀,争取配得上你。”
“现在就配得上。”
“还可以更配。不,我要让你配不上我。”
廖远停讶异,“嗯?”
刘学狡黠地眨眼。
街上店面的装饰红红火火,过年氛围浓重。
他们又走了会儿,就打车回去了。
洗漱完,刘学靠着床头,伸着胳膊。
廖远停不解。
刘学示意他上床,然后把他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会陪着你的。”他煞有介事地说。
廖远停想起身,被他摁回去。
想起身,被他摁回去。
想……“乖啦。”刘学揉乱他的头发,亲一口他的额头。
廖远停不动了。
他用胳膊揽着刘学的腰,紧紧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