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快讯,昨日UTC时间23:50,‘阿佛洛狄忒号’游轮在安达曼洋海域发生爆炸后沉没。”
“据最新消息,船上近六千余名乘客遭遇险情,大部分乘客已获救。”
“我方一艘南亚海钓船首先发现遇险者,并迅速发出求助信号。海事部门立即派遣救援力量,将5673名生还者安全接回。目前,受灾人员正被安置在苏万纳普国立大学的临时中心及沿海地区的救助站。”
“相关部门正与H独立国、中立区协商后续安置事宜……”
电视画面中切换到救援现场和临时安置点。
苏万纳普国立大学体育馆内充斥着一片忙碌的景象。
临时搭建的病床一排排整齐排列,志愿者正分发着热水和简易食物。
“截至目前,我们的救援团队已成功接收超过一千六百名伤员,其中包括数百名需要紧急救治的重伤者。多支志愿队伍正全力提供协助,后续信息将第一时间为您带来更新……”
正值T国的法定假期,平日里宁静的大学校园,此刻已被改造成了临时接纳伤员的场所。
程书懿坐在体育馆的一角,隐匿在角落里。
他很幸运,灾难中没有受伤,甚至连皮肤擦痕都没有。
可坠入海水的一瞬间还在眼前。
冰冷刺骨的海水顷刻间包裹住他的身体,剧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寒意如同尖锐的刀刺,刺穿每一寸皮肤。
他拼命挣扎,向上挥动双臂。
就在彻底被黑暗侵蚀了意识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做的很好。”
他被蒋裕京托举到水面,登上救生艇,等到了救援。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由海水浸透的冰冷变成了干燥的僵硬。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他没有看到程绛,没有看到关施黛和程景源——
急救人员推着担架匆匆走过,低声哭、安慰声此起彼伏,无数模糊的对话在耳边飘过,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也没有看到程绮——
姐姐……已经不在了。
早在爆炸之前她就不在了。
没有准备,也没有防御,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这个早已知晓的事实。体育馆的顶灯刺得他眼眶发烫,掌心死死抵住膝盖,仿佛只要维持这个蜷缩的姿势,就能把汹涌而来的钝痛锁进麻木的躯壳里。
混乱、逃生,甚至是冰冷刺骨的海水,都没能让他停下来感受这份失去的痛苦。
反倒是坐在这个嘈杂和混乱的体育馆里,迟来的悲伤终于可以抵达,无处躲藏。
他捂住眼睛,却挡不住从眼眶滑落的泪水染湿手掌。
没有抽泣,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程先生……?”
是冯嘉姚的声音。
他猛地弓起背,用手掌粗暴地抹过脸颊。“……”
“我找了您半天!蒋总说您在储藏室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冯嘉姚的尾音突然卡住。
顺着程书懿的视线望去,原本的座位已被手臂上裹着纱布的小女孩占据。她正攥着半块的饼干,孤独的坐着。
察觉到他的沉默,冯嘉姚立刻举起两个救助包,塑料袋摩擦声噼啪作响:“您饿了吧?这可是蒋总专门让我去抢的!”
包装上T国的旗帜被捏出褶皱,程书懿接过袋子。
“谢谢,你……没受伤吧?”
冯嘉姚唰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的淤青,“老天爷保佑,就受了点皮外伤。爆炸的时候我正睡觉呢,差点以为床垫炸成降落伞……!”
他放声大笑,仿佛要用笑容填满程书懿的低落。
程书懿勉强笑了笑,“那就好”,他扭头看着坐下来的冯嘉姚:“……他还没处理完事情吗?”
“蒋总去联系飞机了。”冯嘉姚突然压低声音,间谍泄露机密般小声道,“这下可不用再坐船了。”
程书懿点点头,撕开能量棒包装,铝箔纸在指间发出尖锐的嘶响。
“对了,您之前来过T国吗?”冯嘉姚的膝盖无意识撞过来,“真没想到!我们居然在这里登陆了!”
程书懿摇摇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离H独立。”他咬了一口能量棒,甜味剂混咸涩在口腔炸开。
“这样啊,那正好可以感受一下这边的湿热气候!要是提前适应了,到中立区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就在冯嘉姚分享逃生经历时,他突然被某种直觉牵引着抬头——
那道身影切割开人群的混沌。
盐渍在黑色衬衫上凝结成霜花般的纹路。
他还是穿着船上宴会那时的西装,只是此刻的装束如同被灾难重新裁剪:外套遗失,袖口卷至肘部,新换的纱布在手臂上绷出耀眼的白。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蒋裕京走到他面前,站定后开口。
程书懿愣了一下,抬头与他对视。
对方下颌的青茬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修边幅的时刻。
“没事!您看,程先生都吃上东西了。”冯嘉姚抢先开口,指指程书懿手里已经拆开包装的能量棒。
“航线协调需要时间,飞机明天才能到。”蒋裕京转头吩咐冯嘉姚:“写封邮件,回绝金瑞的邀请。收拾好东西,车马上到。”
“好。”
冯嘉姚走后,空气安静下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显得有些微妙。
经历了灾难,他们曾亲密无间,携手共渡难关,不知不觉中已经产生了超越生死的羁绊。
但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这种被危机催生出来的亲密感却在现实中显得格外突兀。因为他们原本的关系,是不足以支撑起如此强烈感情的。
“……我们要去哪?”。
“你想去哪?还是你要在这个体育馆过夜?”
程书懿摇摇头。
“先去酒店。”
“……”程书懿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蒋裕京,“渴吗?”
蒋裕京看了他一眼,接过水瓶,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
“我已经找到关施黛和程景源了,她们会和我们一起走。”
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万幸,她们还活着。
“那我父亲呢?”
蒋裕京沉默。
“……什么意思?”
那块巨石又吊了起来。矿泉水瓶在他手中不自觉地挤压变形。
“暂时没找到,T独立政府给的获救人员名单里没有他。”
“你父亲有可能是被反叛军带走了。但目前情况还不明朗,先别胡思乱想。”蒋裕京伸出一只手,“走吧。”
那截曾经托举住他的手近在咫尺——青筋的纹路与救生艇缆绳的勒痕刚好重叠。
程书懿在原地愣了许久。
走到泊车点时,程书懿终于看见了关施黛和程景源。
程景源依然是宴会时那副病态模样,眼神空洞,面色惨白。沉船的惊险让他的病情更显恶化,面容中透出一种即将崩溃的脆弱。
他旁边的女人同样狼狈。
关施黛站在那里,神情紧绷,程绛的失踪无疑给了她致命一击。
程书懿的内心顿时变得复杂。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无法减轻她的痛苦。犹豫间,他才低声开口:“关阿姨,您还好吗……”
关施黛缓缓抬起眼,看了他一瞬。那一眼冷淡、疏离,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
那目光很便快移开。
程书懿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只能和他的继母“装作陌生人”。
不久,停在一旁的两辆黑色行政轿车启动了引擎。
程书懿走向第二辆车,正准备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时,身后却传来蒋裕京低沉的声音:“程书懿,过来,坐这辆。”
程书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站在第一辆车旁的蒋裕京和冯嘉姚。
徘徊之中,冯嘉姚先一步替他拉开车门。
他坐了进去,车门随即被关上。
车子缓缓驶离苏万纳普国立大学,沿着老城区蜿蜒的街道前行。
程书懿靠在座椅上,透过车窗望向外面。
T国是很典型的热带气候。
路边的绿植茂密,棕榈树高高地立在街道两旁,阳光透过浓密的叶隙洒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骑摩托车的本地人经过,背后绑着色彩鲜艳的背包,路边有一些小贩推着装满水果的小车,吆喝着叫卖。
沿途的建筑大多低矮,墙面涂着粉色、黄色或蓝绿色的涂料,屋顶的红色瓦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