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蒋裕京一直在书房忙碌。期间,他两次出来接水,两次去洗手间,书房的门开开关关,脚步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原本要求程书懿回卧室休息,可程书懿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了。蒋裕京皱了皱眉,最终默许他蜷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不久,冯嘉姚来了。
他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谈话内容不难猜测,八成是关于蒋裕京承诺给关施黛补偿的事情。
紧接着,送衣服的团队抵达。玄关瞬间堆满了鎏金烫印的礼盒,衣物被当场拆封。
整理师戴着雪白的手套,将一件件衬衫按色系排列、熨烫,再一一挂进主卧的衣帽间。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一辆冷藏车悄然停在地库,一批穿着厨师服的人接踵而至——
厨房里案板切声细密如雨,盛满碎冰霜的玻璃盘被小心翼翼地摆上餐桌。
不多时,一桌丰盛晚餐成型。冰箱也被重新填满,整齐地码放着各类水果、食材与饮品。
程书懿蜷在沙发角落,目光涣散地盯着电视新闻。他将红肿的脸埋进抱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即使是那些陌生的厨师,他也不愿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狼狈。
冯嘉姚和蒋裕京前后脚从书房里出来。
前者凑到餐桌前,瞥了一眼满桌丰盛的菜肴,调侃道:“今天什么好日子啊?这么讲究。”
蒋裕京头也不抬,淡淡道:“你的生日。怎么?不留下来吃一口?”
冯嘉姚嘴角一抽,悻悻地嘀咕:“我生日还早呢……”
他绕到沙发前,冲程书懿挥手:“程先生,我先走了。遗产手续这两天就走完了,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程书懿头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地传出:“辛苦你了,拜拜。”
冯嘉姚换鞋时,又在玄关冲蒋裕京挥手:“拜拜。”厨师们收拾妥当,随他一同离开,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头顶的灯光在银质餐具映出细碎的光斑,折射出奢华的光晕。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如雾弥漫,醒好的红酒搁在一旁,散发着香气。
蒋裕京给自己倒了一杯,指尖摩挲杯沿,目光落在酒液深处。
程书懿看着他的动作,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的杯子呢?”
蒋裕京没抬头,“扑热息痛和酒精一起服用——有几率导致肝衰竭,甚至死亡。”那语气像在念一份说明书。
程书懿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随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夺过蒋裕京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沿着喉咙滑下,单宁酸灼过他发炎的扁桃体,刺激得眼眶发热。
他喘了口气,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目光缓缓扫过桌上精致的餐点——冷盘、生鲜、摆盘考究的刺身和沙拉,每一道菜都是精心准备。
这是他们婚礼后第一顿正式的晚餐。蒋裕京想庆祝什么?他们结婚了?还是……终于得偿所愿,掌控了自己?
还没等他酝酿出一句讽刺的话,蒋裕京却突然起身,拎起醒酒器走向厨房,手腕一倾,将红酒毫不留情地倒进台盆。
猩红的酒液顺着陶瓷水槽滑落,翻涌起细密的泡沫,随后消失无踪。
他回来时,手指间还夹着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语气淡然:“谁都别喝了,吃饭。”
“……”
程书懿愣住,盯着他擦手的动作,忽地笑了,笑得干涩而短促。他点点头,拿起叉子,准备开动,然而面对这一桌丰盛的晚餐,他却无从下手。
“关施黛的事已经处理好了。”蒋裕京夹起一块刺身,放到他的盘子里,“她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这辈子,你们再碰面的概率很小。”
程书懿的叉子停在半空,刺身静静躺在盘子里,鲜红的鱼肉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你做了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细节。”见他还是一脸紧张,蒋裕京补充道:“这里是中立区,我不可能做什么违反法律的事情。还有,等圣诞假期,我有空了,我们就去注册登记。这几天你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程书懿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问:“我不能出门吗?”
蒋裕京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眸色深沉,似乎在揣摩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没立刻回答,反问道:“你要去哪儿?”
程书懿没把那句“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关在家里”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当然。”蒋裕京不疾不徐地开口,“地库里的车你随便开,我给你配个司机。但出门前,必须报备。”
原来所谓的“可以出门”,不过是换个更精致的笼子。
晚餐过后,蒋裕京回了书房,继续处理他那无休止的工作。
书懿独自留在客厅,回到沙发上,蜷起身子,茫然地盯着电视屏幕。新闻主播的声音高昂,可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手里抱着抱枕,指尖无意识地在布料上捏出深深的褶痕,思绪却停在一个问题上——
今晚,他该睡在哪里?
脑海中闪过早上醒来的主卧。
他环顾公寓的格局,又在脑海里确认了一遍:这里只有三个关着门的房间:卧室、书房、卫生间,没有多余的房间。这公寓的设计紧凑,像专为独居者打造,根本没考虑第二个卧室的存在。
不,他不想和蒋裕京睡在一起。
可他还能去哪儿?身下皮质沙发硬得硌人,中央空调的冷风从头顶的出风口钻下来,吹得他本就冰凉的手指更加僵硬。他拉了拉腿上的薄毯,试图裹紧自己,可那股寒意还是顺着脊背往上爬。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先是椅子滑动地板的细微摩擦声,接着是脚步踩在木板上的沉稳节奏。程书懿下意识转过头去,只听“咔哒”一声,门被拉开。
蒋裕京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杯水,长腿迈过地毯,绕过沙发,停在茶几前。他俯身拿起遥控器,指尖按下按钮,电视上关于股市熔断的播报戛然而止。
屏幕陷入一片漆黑,镜面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容:一张是松垮家居服下狼狈的自己,另一张是穿着衬衫的他,领带仍规整地束在喉结下方。
“睡觉。”蒋裕京随手将遥控器扔回玻璃茶几,砰的一声吓得程书懿膝头的薄毯滑落半截,露出并在一起而紧绷的小腿。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卧室,门大敞着,像一道无声的邀请,又像一道无法拒绝的命令。
程书懿僵在沙发上,双脚像是被钉住,动弹不得。
那扇敞开的门仿佛通向某个深渊,只要迈进去,就再无回路。
皮肤上残留的隐痛被唤醒,前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被禁锢的窒息、撕裂的屈辱、无法挣脱的压迫。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紧沙发扶手,指甲嵌入皮革。
浴室传来水声,哗啦啦的声响从门缝渗透出来,夹杂着橙花与水生气息的沐浴露香气。
那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阿佛洛狄忒号上的某个夜晚——
他曾以为那是信任的起点,没想到成了噩梦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