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梦魇回响 言朝暮 1903 字 1个月前

好冷。

周社忽然出声:“万年,暖气调高点。”

“哦哦。”万年立刻响应。

好冷。

李司净皱着眉,他双手环抱胸前,后排暖气热风吹拂,只剩下轰轰隆隆回荡得耳膜鼓鸣的吵杂噪声。

“修隧道的人,太了不起了……”

“这种地方经常会出意外,你开车小心一点。”

万年和周社聊天的声音,在他耳畔渐渐融入震耳响动。

李司净飞走的思绪,抓不住落脚的地方。

可他的眼前,从一闪一闪的灯盏掠过眼帘,渐渐变为了泥泞的山路。

是李家村通往敬神山的路。

他忽然意识到:

哦,我在做梦。

如此清晰的意识,伴随着梦境里的呵斥。

“你以为把她藏起来就没事了?”

“说!她到底在哪儿!”

李司净在这样的谩骂里,感受到背脊脸颊狠狠的抽痛。

似乎有人在对他严刑拷打。

他浑身的痛苦,挣扎在真实的梦境里,悲伤的察觉到挨打的不是自己。

是外公。

关于外公的梦,并非总是温馨。

也有像这样阴寒彻骨的折磨。

他满眼青苔杂草,夹杂着石子枯枝的树林。

额头汩汩如雨水般流淌的血,染湿了他的眼帘。

李司净眩晕得没有力气,黏稠的血凝固着睫毛眼眶,令他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他,或者说他的外公李铭书,却执着的盯着树林深处,看向一望无际的杂草丛生。

他在等。

等得被人打到血流如注,只能让它去流,伤口痛到无法动弹,也只好让它去痛。

人痛到了极致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深入骨髓的痛苦已经在疯狂的喘息里,努力的汲取氧气,混杂着血腥味道,拼命的去活。

他快死了,他想。

大概是被打得奄奄一息,随便丢进了什么野林子里,等待自生自灭。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这样。

尽是树木的林子,不是挂满了自缢的尸体,一晃一晃随风摆动,就是投进河里随水东流,再也找寻不见。

这树林子绿意盎然,像是生命力蓬勃的乱葬岗。

最适合他这样孤苦伶仃的死人。

直到视线模糊,再看不见绿意盎然的乱葬岗,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却听得一声讥嘲——

“你真好笑。”

这一声嘲笑如同天籁,让听觉、嗅觉、触觉都重回清晰。

也痛得清晰。

李司净听到了那道声音,或者说听到了那道声音在跟外公说话。

外公想要回应她,一开口却是咳咳、咳咳咳,更多的血从嘴里流出来,沾染了身前的青草,裹挟着生涩的苦意。

那道女音又说:“一个注定要死的女孩,淹死了事。怎么为了救她,你连命都不要了,也是真的好傻。”

“反正她以后活着也没什么好日子。”

讽刺的声音,透着暗藏的温柔。

李司净霎时觉得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盖过了身上的痛,治愈了撕裂的伤口。

他终于有了力气,或者说外公终于有了力气,伴随着思绪缓缓的叹息喘气。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能活,就让她活吧。

——她这辈子都还没开始,怎么能说没什么好日子……

清晰的话语,带着熟悉的腔调,回荡在李司净脑海。

全是外公没法说出口的话。

李司净应当觉得奇怪,可是在梦里,他却觉得习以为常。

也许是梦,李司净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苦,渐渐变得好多了。

流血的地方不再流,痛的地方只剩下愈合的痒感。

谢谢。

他在心里说,谢谢你。

李司净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的感谢,还是处于痛苦中外公的感谢。

那声音又说:“你在谢什么?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

也不知道说的是外公,还是女孩。

这梦痛得清晰,李司净即使睁开眼睛,见到车内单调枯燥的黑色座椅,也久久停留在绝望与伤心里。

他满眼都是泪水,始终无法回神。

直到温柔的纸巾靠近他的眼角,替他擦拭了泪水。

李司净在梦醒的泪眼朦胧里,抓住周社的手。

周社的手指修长,烫得惊人,连沾满泪水的纸巾也显得冰冷粗糙,更让他想起梦里冰冷柔韧的野草,混杂着粗砺泥土沙石的感觉。

外公没能说出口的所有话,仿佛会有人仔细聆听。

但他清楚,聆听的人不会是他。

李司净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侧躺在周社的腿上,稍稍转头见到他关切的眉眼。

满脑子是宋曦的建议:你可以试着相信他。

车辆轰鸣里,李司净犹豫的尝试相信他。

“我做了一个梦……”

声音低哑,仿佛呓语。

周社出现了李司净能够读懂的情绪,在伪装的温柔之下,露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赧然笑意,仿佛被李司净的梦,逼得毫无准备。

他一句话没说,却像什么都说了。

李司净顿时醒悟,羞怯替代伤感,一涌而上。

“不是那种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