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2 / 2)

梦魇回响 言朝暮 4125 字 1个月前

若是从土里挖出来,大约也是一把埋在祭祀坑里,常见的玉刀。

凹槽用于放血,锯齿象征神谕。

能够轻而易举挑破祭品皮肉,鲜血淋漓,去祭祀神明与天地。

李司净从来没有问过周社的身份。

但他想,周社应当是山里的孤魂野鬼,或者老不死的妖魔鬼怪。

无论什么,他也不希望周社离开,哪怕是去换回外公。

“沈道长!”

“您怎么也来敬神山了?也来看正月的祭祀?”

“肯定是来看迎渡的,我就说影帝事业那么红火,沈道长功不可没啊。”

热闹的呼声,打断了李司净的思绪,引得他往声源看去。

之前那位清泉观的沈道长,穿着一身羽绒服,温暖的朴实,暖和的毛线帽子一戴上,除了熟人都看不出来是位道士。

“李导。”

沈道长跟周围工作人员简单寒暄,就到了李司净这儿。

他身后的徒弟们,也是一身休闲装束,就跟长辈带小孩出游似的,没什么奇怪。

“《箱子》的拍摄可好?”

“好,多谢沈道长当初帮忙。”

李司净不信鬼神,也会信沈道长一番好心。

“沈道长怎么来李家村了?”

“我来拜山。”

沈道长笑得亲切,“敬神山也是人杰地灵仙山,我们清泉观年年都来的。”

李司净叹息一声,“要真的是人杰地灵,我们在这里拍电影就不会遇到那么多麻烦了。”

又是走丢孩子,又是消失一个大活人。

什么仙山?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山还差不多。

“迎渡在组里,还能遇到麻烦?”

沈道长的神采飞扬,声音带笑,“我以为凭他的本事,什么孤魂野鬼、山野精怪,都能赶得一干二净,想不到这家伙进了组,忘了老本行,力有不逮……”

这话还没说完,那边迎渡隔老远就来呛声。

“什么力有不逮?”

迎渡拍祭祀的戏,穿的是李襄从后台翻出来的祭祀长袍。

宽袍广袖,戴着掩人耳目的假发套,步伐徐徐。

倒是显露出几分仙风道骨,比沈道长更像一个道士。

只可惜,这份仙风道骨,仅存于他不说话的时候。

刚走近几步,迎渡就骂骂咧咧:“沈名,你当我跟你似的,整天没事干吗?我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拍戏,凌晨一点都不一定能歇。”

“不然叫你来干什么?来了不去干活,还在背后说我坏话,挑拨离间,回去叫师父收拾你。”

他斤斤计较的,废话太多,实在是坏了李襄人设的高冷。

沈道长也不气,毕竟是从小长大,过命的交情,还乐呵呵的跟他抬杠。

“我干活,不还是要你指点指点吗?你电话又是毛伟接的,说来了直接找李导要人。李导同意放你,我才能干活。”

“你们要干什么活?”

李司净是不懂他们这些道士的规矩,出于对沈道长和毛经纪人的尊重,他善解人意道:“时间不长的话,迎渡可以收工了。”

他翻了翻顺场表,帮迎渡补了缺,“我把林荫的戏份提上来拍。”

“不行,你别提阿深的,你把我姐的戏份提上来。”

迎渡一开口,就把亲姐给推出来干活,简直无愧于他挨打耀祖的身份。

“阿深跟我们一起。”

先不说纪怜珊会不会骂迎渡,这么奇怪的要求,连李司净听了都皱眉。

两个道士带独孤深一起离开,怎么想都不像好事。

他顿时警觉:“你要对阿深做什么?”

迎渡听了横眉一挑,显然被李司净的质问气到了。

“我能做什么?我敢做什么?我最多给他改改倒霉命,有沈名在呢,你还怕我把他拐卖了?”

李司净确实怕。

怕外公托梦的叮嘱没能做到,更怕临近拍摄尾声,弄丢了《箱子》男主角。

可是,沈道长亲自来了,迎渡也不是邪门路子。

两个正规道士,要带独孤深去做事,怎么想都不可能让人遭遇不测。

李司净犹豫的视线,落在了独孤深身上。

已经拍完戏份的独孤深,正费劲的去摘假头套。

拍摄中看起来便于伪装,简单就能套上的司仪长发,一到卸妆的时候,就麻烦得需要旁人来帮忙一根一根的拆。

看他那样子,恐怕已经跟迎渡和沈道长定好了,才会匆忙的换下拍戏的装束。

李司净叹息一声,不放心的叮嘱迎渡。

“你最好是能给他改条好命。”

他们离开拍摄现场,沈道长一路上笑声就没断过。

迎渡在清泉观也算是天赋卓越,师父宠爱,在娱乐圈电影圈更是风生水起,眼高于顶。

谁不是捧着迎渡,想沾他一身好运的光。

哪怕遇到过李司净这种根本半点儿不信的人,开口嘲讽,充满怀疑。

“哈哈,林迎你也有今天。”

沈道长真是止不住回味李司净的神色,“李司净不愧是命中带煞,神挡杀神的七杀格,别说他有带人入梦的能力,就单凭他的胆识,也能成一番事业了。”

“少夸点。”

迎渡当然清楚李司净胆识过人,谁的面子都不给。

“我这辈子算是遇上李司净和李铭书了,祖孙俩一个德行,都不是什么好人。”

边说还边盯着李铭书的背影,不知道这家伙又在筹谋什么。

他不耐烦的催促:“喂,沈名来了,你要安排就赶紧。”

李铭书只是走到了山道,回身看了一眼迎渡道:“你守祠堂。”

“祠堂?”

迎渡难以置信,拉着李铭书远离了沈道长,才低声质疑:

“那里有什么可以守的?场景不是已经拍完了吗?我们不该上山?”

“祠堂祭山,阴气氤氲,迷了路的魂魄极有可能会在山与祠堂的路上徘徊。我和沈道长上山,找消息,你去祠堂等消息。”

他这样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是为了保证迎渡的安全,让他别跟着一起上山。

但李铭书肯定的说:“也许阿深迷了路,能遇见你。”

迎渡闻言,看了下山的路,竟然没有反驳。

短暂思考之后,烦躁的叮嘱了李铭书一句:“记得帮阿深回消息,他肯定不希望家里人为他担心。”

这下轮到李铭书诧异了。

“阿深没跟你说过吗?”

李铭书竟反问了他,“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迎渡一愣,并没能理解李铭书话里的意思,仍是那副脾气。

“家人这种东西,没有就没有吧。二十岁也成年了,该独立了,没爸妈唠唠叨叨和亲戚指手画脚,不知道有多快活。”

李铭书只叹息一声:

“他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后来每一年家里都在办丧事,今年司净遇到他的时候,他母亲刚刚去世。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同样的话,再听第二次,哪怕是没心没肺的迎渡,也沉默得脸色发青。

山里的寒风吹拂,刮得他耳尖麻木。

想起曾经跟独孤深说说笑笑,讨论春节要跟亲戚聚一起,更想起独孤深捧着箱子讲述自己愿望的模样。

这么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老气横秋的只希望能跟爸妈亲戚一起过春节。

可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一个都没有,孤零零的好像自己的名字,一出生就注定着深深的孤独。

迎渡没再说话,叫上助理,去了贤良资料馆。

李铭书随手取了祭祀用的红绸,叫上沈道长,循着山路,往山上去。

沈道长跟迎渡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弟,性格脾气却大相径庭。

迎渡随心所欲,一张嘴能得罪八百个人,谁看了都知道是家里溺爱惯出来的毛病。

沈道长则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但凡谈上两句,他都能察言观色的给个准话,堪称清泉观最灵验的道长,声名赫赫。

他先入门一年,占了个师兄的名号,迎渡却从来不叫。

总是“沈名”“沈名”的呼来喝去,很不给他师兄的面子。

沈道长也不气恼。

迎渡来清泉观,修的是命,他来清泉观,修的是心。

只要出门看相走阵做法事,能够赚点小钱,助人为乐,得善信一句夸赞崇拜。

他就心情良好。

李铭书走上山路,并不多话。

沈道长天生就是健谈的性格,止不住路途闲聊。

“小友,我看你面相端正,三停匀整,这一路虽说波折不断,但是落了困境,自有贵人相扶,晚年更是子孙满堂,妻女贤孝,膝下承欢……”

正说着,山里的风带出了异样的气息,吹得沈道长浑身上下警觉,顿时住了口。

李铭书只是笑,停下了步子。

“你再看看。”

沈道长没能琢磨透他的意思,仔细看了看他的模样。

眉目清秀,天庭饱满,一双眼睛沉稳通透,确实是聪慧顺遂之福相……

可是,风刮得猛烈,仿佛对他方才看相说命极为不满。

沈道长不敢胡乱开口,也不知道是贵人还是妻女犯了忌讳,皱起了眉来。

敬神山这地方邪门之处,他听师父说了不少。

可谓是当年大张旗鼓派了人过来,说要毁掉这座山的根基。

又兜兜转转,死去活来,最终山还是山的样子,犹如规则与神谕般无法撼动。

他来这儿,是要替迎渡清理邪祟的。

然而,迎渡去了祠堂,也没跟他说邪祟在哪儿,偏偏让他跟这么一个不相识的年轻人上山……

诡秘莫测之处,沈道长心思一乱,再看眼前年轻人,顿觉不对。

“何方——”

那声“妖孽”没能出口,李铭书已经拿出手上的祭祀红绸,缠上了他身旁的树干。

这捆的是四方结,扎的是五行木。

稍稍几个起落,能将这山坳里的一棵树,绑得比清泉观烧香熏染的松柏木还要漂亮!

“祸从口出。”

李铭书提醒他,“在这座山里,还是不要胡乱评价旁人面相、命途为好。有些讨彩头的话,落入不同人耳朵里,就是一些坏话,要生气的。”

沈道长当然懂得这样的道理。

被这人一看,那种冷冽的视线淌过全身,似乎看穿了他的生死、过往。

他总觉得李铭书说的“生气”,不是指具体的人。

更像在说这座山,说这阵风。

沈道长拿来套近乎万试万灵的话,也不知道哪一句在这时候触了霉头,顿时毕恭毕敬起来。

“前辈,受教了。敢问是何方大师,我们上山又是要布什么阵?”

“山里一介村夫罢了。阵法好定,地方难找。”

李铭书看着这颗扎稳了的树,感受着狂乱的风,竟露出笑意,放心的向沈道长伸出手说,“黄符纸给我。”

沈道长招呼徒弟拉开背包,里面成摞的黄符纸,要多少有多少。

他还跟着问:“大师这要做什么?我听师父说,这敬神山藏有仙脉,自周以来,祭祀能通达天听,引得神明下界。”

“大师可是在招仙?”

“不招仙。”

李铭书噙着温和笑意,抬手入口,利落的咬破指尖,血溅黄纸,痕走龙蛇,划拉出一道新符。

“招鬼。”

这符见了风,竟凭空燃烧,裹起一阵荧绿黝黑的光,散发着浓烈的烟火气,飘向眼前绑好了四方五行阵法的树木。

沈道长可没见过大白天招鬼的!

他还没能出声,就见燃尽的黄符纸,残烟撞了树干,又从树后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

她白色衬衣似乎融入山里的风,双脚扎根在了萤绿的泥地。

连她随性梳起的长辫,发梢都清晰牵连着身旁招摇的树叶,晕染出一身微微绿影。

仿佛她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并不独立存在,而是整座山的意志,以人类的形态出现。

在这样的时代,在任何地方,男人都不应当见到一个女人而感到害怕。

然而,沈道长本能战栗,于寒风呼啸的山里,后背冷汗涔涔。

若不是掐住了虎口,恐怕眼前都要一黑,丢人的倒下去。

可惜,那女人并不看他,只看李铭书。

“李铭书,活着不好吗?”

她声音尖锐,如利刃刮过耳膜,满是嘲笑。

“多少死透了的家伙,都盼着这么一条主动献上来的命,你却不要?”